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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斯顿牌烟味道真棒,”坐在高椅子里的婴儿尖声说,“烟卷就应该是这个味道。温斯顿牌烟卷有味道。”

黝黑的酒吧具有神的创造物的权威,但它是独立于宇宙意象之外的。除了酒瓶上的商标,在这地方没有一件东西他是熟悉的。灯光像洞穴般幽暗,墙壁是一面面黑镜子,甚至也没有让他想起外面世界的一根被截短的漂流木或者形状像一片树叶的酒瓶垫子。星星和贝壳、大海和云朵具有同样的美,这同样的美似乎都是出于同一双手,但那同样的美如今消失了。音乐中止,广播传来科弗利的航班正在登机。他付了他的啤酒钱,一把抓住皮包。他去了男厕所,在那儿,有人在墙上写下了极其富含人性的话,然后,他顺着亮灯指明的号码穿过长长的走廊来到登机口。仍然不见任何飞机的影子,但旅客中没有人因为延误或者空难的消息而改变他们的计划。他们被动地站在那儿,仿佛那阴郁的机场职员实际上已经随机票将谦卑的品性卖给他们了。科弗利穿的大衣对于当时的天气过于暖和了,但是大部分旅客都来自要不比这儿寒冷、要不比这儿暖和的地方。就在头顶上的一个管道不断往他们耳朵里播送着柔和的音乐。“会没事儿的,”科弗利旁边一位年迈的妇人轻声细语地对身边一位年龄更大的伴侣说道,“没什么危险。它不会比火车更危险。飞机每年运送成百万的乘客。没事儿的。”那更加年迈的妇人用关节像漂流木一样长着疙瘩的手指摸一摸脸颊,在她的眼神中流露出对死亡的恐惧。对于她来说,眼前的情景—穿着白工作服的生气勃勃的机械师,标着号码的跑道,正在驶来的波音707飞机的噪声—就意味着死亡。一个婴儿哭号起来。一个男人用梳子梳理他的头发。在科弗利周围的物件和声响似乎汇聚起来,做出一种永恒的表白。这些物件和声响包括那音乐,那年迈老妇人对死亡的恐惧,那一望无际的平整机场,以及在遥远处房子的屋顶,等等。

飞机驶进来了,他们登了机,空姐让科弗利坐在那年迈妇人和一个口中喷吐威士忌酒味的男子之间。这位空姐穿着高跟鞋和一件雨衣,戴着一副墨镜。科弗利在她的雨衣下面看到一件红色的丝质连衣裙。她一关上机舱的门,便径直去了厕所,再出来的时候,便穿着她职业所要求的灰裙子和白衬衣了。当她除去墨镜,便露出一对憔悴的眼睛,眼神显得很痛苦的样子。“乔·勃纳。”科弗利右手边的男子说。科弗利跟他握手,并自我介绍了一下。“我很高兴见到你,科弗 [34] ,”陌生人说,“我有一个小礼物想送给你。”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盒子。科弗利打开盒子,看见盒子里装着一只镀金的领带夹。“我经常旅行,”陌生人解释道,“我到哪儿就送这些领带夹。我是在普罗维登斯专门叫人给我定做的。那是美国的首饰之都。我一年送掉两三千只领带夹。那是一个很好的交朋友的方法。谁都可以用上领带夹。”

“非常感谢你。”科弗利说。

“我为宇航员织袜子,”科弗利左手边的年老妇人说,“唉,我知道我这样做很傻,但我爱那些男孩子们,他们光着脚受冻,我受不了。在过去六个星期中,我给卡纳维拉尔角寄了十双袜子。他们没有感谢我,是真的,但他们也没有将袜子退回来。我权当作他们正穿着我的袜子呢。”

“我度几天假,去看一位老朋友,他得了癌症,快要死了,”乔·勃纳说道,“到目前为止,我有二十七个朋友得了癌症,快要死了。他们中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他们中没有一个人能活过一年。”

他们当时正处于一阵听得见、一阵听不见的振动之中。当飞机在简易跑道上滑行,开始艰难地往上蹿升、爬高时,由于地心引力,他们被粗暴地顶撞在椅子背上。一块偌大的镶板从天花板上掉坠下来,砸在过道上,食品间的瓶瓶罐罐发出丁零当啷的响声。当他们上升到散落的云彩之上时,旅客们解开了安全带,按他们的习惯,过上了他们自己的正常生活。“下午好,”广播响了起来,“我是机长麦克弗生,欢迎诸位搭乘直飞丹佛的七十三号航班。我们收到关于山间有一小股气流的报告,但我们估计在飞机按原定时间降落的时候这股气流会消失。对于延误,我们很是抱歉,希望趁此机会向诸位表示感谢,感谢你们的耐心,感谢你们对此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扬声器关掉了。

科弗利没有看到任何人对此感到迷惑。难道他以为驾机的熟练技巧本身就意味着掌握基本英语这一点想错了吗?乔·勃纳开始告诉科弗利他的人生故事。他叙述的风格相当像一位游吟诗人。他从他父母的性格着手。他描述他的诞生地。然后,他给科弗利讲他的两个哥哥,他对业余棒球的兴趣,他打的零工,他上的学校,他母亲老是做的好吃极了的乳酪饼,他交的和失去的朋友。他告诉科弗利他的年收入,他办公室有多少职员,他干的三项事业的性质,他妻子的美妙之处,他花了多少钱美化他在长岛拥有七间卧房、两间浴室的房子周边的风景。“我有一些十分独特的东西,”他说,“在我家的前草地上耸立着一座灯塔。在四五年以前,桑兹角的一栋房子因为欠税要被拍卖,母亲和我到那儿去看看是否有什么东西是我们可以派上用场的。好,那儿有一片小小的湖,湖边有一座灯塔—当然啦,那是装饰性的—当灯塔被拍卖时,竞拍的人很少。好,我出价三十五美元,只是闹着玩儿的,你知道怎么啦?我得到了那灯塔。好,我有一个朋友干汽车运输的—你得找准人—他去到那儿,将灯塔从湖边搬来了。直到今天,我仍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好,我又有另一个干电气的朋友,他给我装上电线,这样,我便有了这座在我家前草地上的灯塔了。灯塔真的使整个景色生动多了。当然啦,有些邻居埋怨—哪儿都有这些唱反调的人—所以我不是每天晚上都把灯塔的灯打开,只是当有朋友来打牌,或者看电视时,我才打开灯塔的电灯,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