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鱼

他笑了,然后四下张望,冲我使了个眼色。他使了个眼色!

“我们离开这儿。”他嘶哑地小声说道。

“离开这儿?”我说,“爸爸,你不适合……”

“洗手间里有个折叠轮椅,”他说,“给我披条毯子。我们一离开大厅就到室外了。但是我们时间不多了。快点儿,儿子!”

我照办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走进洗手间,发现他说得没错,是有个轮椅在洗手间的门背后,就像婴儿车一样折叠着。我把它打开推到他的床边,给他裹上一条浅棕色泛白的毯子,把他的头像和尚那样裹起来。我把他从床上抱到轮椅上,轻而易举得让人不安。在最近几个月里我并没有健身,他萎缩得相当厉害。

“加油!”他说。

我打开他的房门,瞥了一眼门前的长廊。我看到妈妈和本奈特医生一起站在护士桌旁,用纸巾擦拭着她的眼睛不住地点头。我把父亲朝反方向推去。我甚至都不敢回头看一眼,看看是不是有人跟踪我们。我只是飞快地推着他,做最好的打算,直到我们来到一个拐角处,这时我才让自己回头看了一眼。

没人。目前为止一切顺利。

“那么,我们要去哪儿?”我问他,喘着粗气。

“电梯,”他说,他的声音盖在毯子下面有点儿闷,“去门厅的电梯,去你停车的地方——停车场?”

“是的。”我说。

“那就带我去那儿。”他说,“现在。我们没有时间了。”

电梯来了,我把他推进去。门在我们身后关上,当它再次打开时我把他推出来的架势有点儿像夜魔侠,我们经过一群白白绿绿的大夫,经过手拿表格先是侧目最终瞪着我们的护士。门厅里的每个人都停下来瞪我们,他们知道有点儿不对劲,但这时我的移动已经达到了一定的速度,没有人反应过来要阻止我们。他们只是看着我们,就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是挺奇怪,比他们想得还要奇怪。然后我们消失了,向着停车场冲进凉爽的春风里。

“好样的。”他说。

“谢谢。”

“但是还要再快点儿,威廉,”他说,“我需要水。我非常需要水。”

“我车里有,”我说,“满满一保温瓶。”

“还不够。”他边说边笑。

“我们会有的。”我说。

“我知道你会的,儿子,”他说,“我知道的。”

到车旁后,我把他从轮椅上举起来,放进前座,把轮椅折起来放进后备厢。

“我们不需要它了。”他说。

“是吗?”我说。

“我们去的地方不需要了。”他说。

我想我又听见他笑了。

但是他还没告诉我我们要去哪儿,开始的时候没有。我只是逃离所有我认识的地方:医院、他的老办公室、家。当我看着他想得到点儿暗示时他却沉默着,静静地裹在毯子里。

“水呢,威廉?”几分钟后他说。

“哦,”我说,“这里。”

它就在我身边的椅子上,我打开盖子递给他。一只颤抖粗糙的手从毯子的折缝下伸出来,从我手上接过水。但是他没有喝,而是把自己从头到脚浇了个遍,毯子都湿透了。

“啊,”他说,“这就是入场券。”

他还是没有把毯子拿下来。“往北上一号高速。”他对我说,但是我必须全神贯注才能听见他的声音。他的声音盖在毯子里,听上去很遥远。

“北边一号高速。”我说。

“那儿有个地方,”他说,“有条河。河边有个地方。”

“爱德华林。”我自言自语。

他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

我开着车穿过许多街道,穿过城市和周边郊区,在那儿太阳从屋顶和树梢升起,直到我们闯进那片深远、浓绿、美丽的地界。突然我们就被包围了:树木、农庄、奶牛,还有那片蔚蓝的天空,那是云的家,有时也是小鸟的家。这儿我从前来过一次。

“还有多远?”我问他。

“就几英里了,我想,”他说,“但愿。我感觉不好。”

“那儿有什么?”我问,但我得到的回答只是潮湿的毯子里的一阵哆嗦,然后是一阵咕噜噜的呻吟声,仿佛他正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你还好吗?”我问。

“不太好,”他说,“我感觉就像那个人……”

那个脑袋上顶着一只青蛙进酒吧的人,肩膀上站着只鸟,旁边跟着只袋鼠。吧台服务生说:“嗨,我们这儿可不常有袋鼠。”然后袋鼠说:“是的,这个价钱是不会有什么袋鼠来的!”

然后他突然之间几乎是大喝一声:“这儿!”

我把车停到路边。

据我所知,这里不是爱德华林,但是很像。这里有你的老橡树,树根从深色长满苔藓的泥土中蔓延出来;这里有你的杜鹃花;还有你的兔子,懒散地蹦开,回头看我们一眼;这里还有你的河,清澈地流淌着,你以为河水不可能再这么流淌了——它飞快地绕过汽车一样大的石头,分出几股湍流,像空气一样清澈地流淌,像天空一样湛蓝,像云一样洁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