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买下一座城镇,不仅如此

下一个故事就像一团从过去的迷雾中升起的阴影。

努力、运气,再加上一系列精明的投资,父亲靠这些成为有钱人。我们搬进更美的街道上更大的房子,母亲留在家里抚养我,伴随我成长,父亲总是一如既往地努力工作。他有时一走就是一周,总是又疲惫又沮丧地回家,除了他想我们外无话可说。

就这样,尽管他非常成功却没有人感到幸福——母亲不幸福,我也不,更不用说父亲了。我父母甚至谈到过完全解散这个家庭,它实在不像一个家。但是这一切都没发生,机会总是乔装而来,他们决定一起共渡难关。

就在那段时间,20世纪70年代中期,父亲开始把钱花在莫名其妙的地方。有天他意识到自己生命中少了点什么,或者应该说,这种感觉随着他年龄的增长与日俱增——他那时刚过不惑之年。直到有一天,非常意外地,他发现自己被困在一个叫作“幽灵”的小镇里。幽灵,一个亚拉巴马州,或是密西西比州,或是佐治亚州的小镇。被困在那儿是因为他的汽车坏了,他找人把车拖进修理厂,在等待修理的间隙,他决定到处转转。

幽灵是个美丽的小镇,到处都是白色的小房子,枝繁叶茂的大树荫蔽着门廊和秋千;到处都是花房和花园。好看的主街之外,还有各种灰土、卵石和沥青马路,所有的路都很适宜行车。闲逛时父亲特别留意了那些马路,因为他喜欢慢慢地开着车观察事物——钻进汽车逛遍全国的马路、全世界的马路,把车行驶到法规允许的最慢速度。但法规,特别是关于限速的法规,也不是爱德华·布龙愿意遵守的东西。在城里开20迈对他来说太快了,高速公路简直是疯人院。这样的高速下还怎么欣赏世界?人们那么急切是要去哪儿?他们难道意识不到窗外已经有的一切?父亲记得还没有汽车的时候人们是走路的,他也走路。但是他还是喜欢引擎隆隆、车轮滚滚的感觉,生活的画面被框在四面八方的车窗里。

车就是我父亲的魔毯。不仅因为它能代步,还因为它能赏景。他开得如此之慢,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要花如此之长的时间,以至于他的几笔重要的生意都是在车上拍板的。那些和他会面的人也会遵守这个程序。他们在某一天确定他的方位,以他的驾驶速度,这一周他都会大致待在这附近。然后他们飞到最近的机场,租辆车,从那里沿路驱车,直到跟上他。他们会把车开到他的车旁,按喇叭挥手,我父亲就会慢慢回头——就像林肯那样慢慢回头,如果林肯开过车的话。在我的印象中——平静地铭刻在我脑海中的记忆里,父亲很像亚伯拉罕·林肯,胳膊细长,腰缠万贯,双眼乌黑。然后我父亲也挥手,靠边停车,要跟他说话的人从副驾驶座位那边上车,那人的副手或律师上后座。他们就这样一边继续沿着这美丽蜿蜒的路开下去,一边把生意谈成。谁知道呢?也许他在车上还有过风流韵事,和美丽的女人、著名影星一起缠绵,晚上他们支起一张小桌子,铺上白桌布,伴着烛光,他们吃喝,然后轻浮地为未来干杯……

父亲漫步在幽灵镇里时,恰好秋高气爽。他温和地对每样东西、每个人微笑,每样东西、每个人也都对他微笑。他背揣着手走着,友好的目光送进店面和走廊里,那时候他已经开始对阳光敏感,因此他眯起眼睛,但是这样恰恰让他显得更友善更细腻——他的确比任何人眼里的他更友善更细腻。他爱上了这座小镇,爱上了它的纯净简洁和朴实无华,爱上了那些问候他的人、卖给他可乐的人、在他经过时从凉爽的门廊上向他挥手微笑的人。

父亲决定买下这个小镇。幽灵镇有那种特殊的忧郁气质,他对自己说,这种气质不亚于水下生活,他欣赏这种气质。这其实是个悲伤的地方,自从铁路封断之后,或者是煤矿枯竭之后,幽灵镇就像被遗忘了一样,世界与它擦肩而过。虽然幽灵镇对这个世界已经毫无用处,但只要能成为世界的一部分就好——那种被认可的感觉。

这就是我父亲爱上的气质,这就是为什么他把这座小镇占为己有。

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购买幽灵镇周围的所有土地,就像一种缓冲,以防其他有钱而又突然感到寂寞的男人踏入这个镇,造个穿越它的高速公路什么的。他甚至看都没看一眼那些土地,只知道那里是一片绿油油的松树林。他不想改变现状,实际上,他想要一个自我封闭的生态系统。他得到了。没人知道有个人正在购买成百上千片待售的小面积土地,就像没有人知道镇上所有的房子和商店都被买走了一样。接二连三的购买过程持续了五到六年的时间,没有任何人知道买家是谁,至少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知道。有人搬迁,有公司倒闭,这些土地不难买到。那些希望留在原地的人都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希望购买他们的地产以及所有建成的一切,以不菲的价格,但他们不需要离开、不需要付租金,也不需要改变任何东西——除了所有者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