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之死:镜次一(第3/3页)

他苍老、干枯的手慢慢伸过来碰我的膝盖。他的手指是白色的,指甲又破又钝,像陈旧的银子。

“我会说,我其实很想念你,”我说,“如果我知道我错过了些什么。”

“我告诉你问题是什么。”他说,从我的膝盖上举起手,并示意我靠近些。我照做了。我想听听,也许下一句话就是他的遗言了。

“我想做个伟人。”他低声说。

“真的?”我说,就好像这出乎我意料似的。

“真的。”他的话缓慢而孱弱,但是感情和想法却坚定而强硬,“你能相信吗?我觉得这是我的命运。大池子里的一条大鱼:这是我的追求,我毕生的追求。我白手起家,很长一段时间我为别人工作,然后开了自己的公司。我搞到些模子,就在地下室里做蜡烛。那个公司倒闭后,我卖风信子给花店,也失败了。然而最终,我入了进出口贸易的行,然后开始一帆风顺起来。我曾经和一位首相一起共进晚餐,威廉,一位首相!你能想象吗?和一个来自阿什兰的男孩在同一个房间用晚餐。没有哪个大洲我没涉足过,没有。一共有七个大洲,对吗?我快忘了在哪个洲我……没关系,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你知道吗?我是说,我甚至不知道伟人应该是什么样的,有什么……呃……先决条件。你呢,威廉?”

“我?什么?”

“知道,”他说,“知道是什么让人变得伟大?”

我考虑了很长时间,暗自希望他能忘记问过这样的问题。他的精神总有些游离,但是他看着我的眼神告诉我:他现在什么都不会忘记,他牢牢地锁定了这个念头,并且等待着我的答案。我不知道是什么让人变得伟大,我以前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些。但是这样的时刻“我不知道”肯定无法过关,这时候该随机应变。所以我尽可能放松,等待答案的出现。

“我想,”过了一会儿我开口,等着恰当的言辞跑出来,“如果一个人能得到儿子的爱,那么这个人就该算是伟大的。”

这是我仅剩的力量,为我的父亲奉上精神意义层面上的伟大,他在外面的世界寻觅的伟大,竟然出乎意料地一直守在家里。

“啊,”他说,“这样的标准。”他结结巴巴地说,一瞬间变得有些恍惚。“我从来没有这么考虑过这件事,没错。但现在我们却这么想。我是说,对于这种情况,”他说,“对于这种特殊情况,我的情况——”

“是的,”我说,“你从来并且永远都是我的父亲。爱德华·布龙,一个很伟大的人,弗瑞德与你同在。”我用手代替剑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一下。

听到这些话,他似乎平静了。他的眼睛紧紧地闭上,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我以为这是离别的开始。当窗帘自行分开的时候,我曾有一刻相信这是他的灵魂从这个世界去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但其实不过是中央空调开始工作了。

“关于那个双头女人。”他闭着眼睛说,喃喃地,仿佛正要入睡。

“我已经听说过那个双头女人了,”我说,轻轻地摇晃他的肩膀,“我不想再听她的故事了,爸爸,行吗?”

“我想跟你说的不是那个双头女人,自作聪明先生。”他说。

“不是吗?”

“我是想跟你说说她的姐姐。”

“她还有个姐姐?”

“嗨,”他现在睁开双眼,呼吸又恢复了正常,“我会跟你开这样的玩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