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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个沙丘,它有个英文名字。很久以前,一个富有的英国人来到这个海岸,他请人在沙丘的顶部建了一座大房子,设计了一个花园,里面有池塘和小径,四周是低矮的石头墙。沙丘上开满了石楠花,因此他给自己的房子取名为石楠山庄。一次在海里游泳时他溺水身亡,那座房子也早就不见踪影了,只剩下花园里一个积满淤泥的池塘和一些灌木丛,有羊在园里吃草,黑黑的脑袋,长长的垂耳。这种羊我从没见过,它们比我的羊要温顺得多,已经习惯了人们来这里散步或游泳。沙丘沿海岸的一边实际上是个陡峭的悬崖,竖立在狭窄而又多岩石的海滩上。这里不是北海,这里没有靠种植滨草和松树围结起来的光秃秃的沙丘,这里的草几乎一路长到海水边,茂盛的山毛榉树和橡树离海水的高水位线仅有十来码。我尝了尝海水,咸咸的,比艾瑟尔湖的水咸。丹麦的整张地图,我几乎了然于心,尤其是西兰岛,但罗厄莱厄我却很陌生,而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地方,即使听到当地人说出这个村庄的名字还是不明白。丹麦语很奇怪,不讲规则,我一点都听不懂,而他却说他能听懂,我想知道他怎么做得到。“我是弗里斯兰人,”他说。石楠山庄烧烤店坐落于海岸公路上的停车场隔壁,店主人跟他讲了那个英国人的故事。故事听着像是真的,但实际上可能完全不是这回事。我们常去那吃香肠,丹麦人喜欢他们的香肠。

我们每天游泳,水很冷,但很清澈。为了方便下水游泳,我们每三天就得搬扔石块清理路径。路径连接海岸公路,绕过石楠山庄,穿越岩石海滩,尽头就是我们游泳的海域,我们总是在同一个地方游泳。海岸公路口有扇大门,进入海滩前另有一扇大门。羊得待在石楠山庄吃草和白桦苗。岩石海滩非常安静,丹麦人还没出来度假。如果天气晴朗,在我们的右边可以看到远方瑞典的海岸。“我们什么时候也到那里去一趟,”他说,我点点头。从这里到赫尔辛格并不远,从那里可以坐船去赫尔辛堡。冠鸦在悬崖上空滑翔,它们伸展着翅膀,在气流上空原地盘旋。周末,看不到冠鸦,因为人们坐着降落伞从悬崖上飞下,有时候在空中飘游数英里之后又飘回来,再降落在石楠山庄的顶上,沙丘的高度决定了他们飞行的高度。我们裸泳,经常就我们俩,没有旁人,即便有人出现,我们也不予理睬,“我们已经一把年纪了,不用在意这个问题,”他说,我点点头。我们像游泳池中的两个孩子,拿对方在冷水中泡得皱巴巴的阴囊开玩笑,他总是忍不住要教我几招:“手指并拢”或是“两只脚一起动”。游泳之后,我们会在假日花园里打一场羽毛球——我的动作有点生疏,而他还不如我——打完羽毛球我们浑身热乎乎的。羽毛球拍和羽毛球是他在十八超市(1)的一个货架上发现的,钱是我付的。

父亲的尸体在房子里摆了四天四晚,我一次都没碰他。

一进起居室,他就在棺材旁边的餐椅上坐下,我一直站在门边。也许是因为看到沙发扶手上有个烟灰缸,他卷了一支烟,一边抽,一边看着父亲,接着他的视线从父亲身上移到了壁炉台上的照片。“她是一个独特美丽的女人,”说着,他朝母亲的照片点点头。“我想,很多人看不到她的美丽。”起居室里飘起一层水平的烟雾。一直以来我都是坐在敞开的棺材边抽烟,但我却从来都做不到这样。

“你就一个人吗?”他问。

“是的,”我说。

“这里变了许多。”

“这是几个月前我弄的。”

“就不久前?”

“是的。”

他深深地吸了几口卷烟,接着又朝壁炉的方向点点头。“已故的弟弟,”说着,他把烟掐灭,用手指的背面轻轻地触摸父亲的额头,然后起身和我握手,就是那只指背刚刚碰过尸体的手。“你父亲去世了,赫尔默,”他说。

这一次,他没有吻我的嘴唇,尽管有人真的死了。

似乎我自己并不知道:有个美丽的母亲、已故的弟弟、刚刚去世的父亲。还有二十头牛、几只幼崽、两头没有名字的驴、二十只羊、三十一只羊羔和一些拉肯韦尔德鸡。

“我是不是闻到了咖啡味?”他问,接着穿过门厅来到厨房,他并没有在第一张椅子上坐下来,而是绕着桌子走过去,背对着边窗坐了下来。那是亨克的椅子。他不停地敲着桌面,好像很不耐烦地等着我去给他倒杯咖啡。看到双筒望远镜、那袋打开的杏仁蛋糕以及阿达和我用过的杯子,他有点吃惊,他说这是他第一次坐在餐桌边。我依旧站在起居室的门口,视线从他敲打的手指转向父亲的前额,接着又从父亲的前额转移到我自己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