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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父亲卧室的墙上取下一张亨克的照片,放到了壁炉台上——镜子的另一边。照片装在一个旧相框里,既不能挂又站不住的那种。照片中,我的弟弟穿着全新的工装裤,坐在一只挤奶凳上,身边是几条皮包骨头的动物后腿,他笑容满面,仿佛这世上没有比挤牛奶更美的事了。这下,我们一家人在起居室里团聚了。

今天上午,我去了一趟蒙尼肯丹的烟草店,留下父亲单独在家。就那样把他丢在起居室,感觉真的不太好,因此,出门前我把门厅的门和前门都锁上了。烟草店里,有两个人排在我的前面,我很紧张。轮到我了,店员问我想要些什么,我根本没有时间去研究她身后的货架。“我要一盒卷烟,”我说。幸运的是,我后面没有人进店。好的,哪个牌子?我不知道。我平常抽什么牌子?凡·尼尔,她臀部的右侧有这几个字。“凡·尼尔,”我说。烈度强的还是中等?“烈度中等,”我答。不用再猜了,因为我突然想起帮工小屋里咖啡桌上的那个几乎空了的卷烟袋。纸呢?当然是马斯科特。第一次看到那个烟袋,旁边就是这种卷烟纸;后来他打开烟袋,用他那娴熟的拇指将烟丝从袋子里抖出来,在他的手上也曾见过。“这么说,你都确定了?”店员问。“马斯科特,”我说。一共是四欧元八分,我大吃一惊,不知道烟竟然这么贵。

后来,我在抽屉里找父亲的烟纸,看到了森林委员会的来信。我把它拿到一堆文件的最上面,我要尽快把信从头到尾再看一遍,但不是现在,然后给予回复。洛德韦克文学史的第二部依旧放在桌上,我不再需要它了。我上楼,来到亨克的卧室,把它放回纸板箱。箱子依旧在母亲的梳妆台上,我将箱子重新用胶带仔细封好,放回壁橱里。

昨天,我开车去轮渡,走之前照样把所有的门全都锁上。到达那里的时候,天快黑了。是因为我突然想到,亨克不会把自行车带上轮渡,因为到了对岸,自行车对他能有什么用呢?下了轮渡,马路对面就是火车站。我想把父亲的自行车拿回来。亨克是不会给它上锁的(我都不能确定是否有锁),你只有在回头还要用它的情况下才会给它上锁。我开车转了一圈,可是,从车里看出去,所有的自行车都一个样,不过倒也没我预料的那么多。随后,我又下车在所有的自行车停放区走了两趟。没有看到父亲的自行车。亨克会不会把它一起带上轮渡了?不可能,一定是被偷了。一艘渡船离岸了,我在艾瑟尔湖边站了一会儿。对岸白茫茫的一片,全是游船,游船上都是在湖上观光游览的老年人。我不知道丽特为什么没有打电话,或许她打过电话,可我没在家?我此刻也不在家,我想象着家里的门厅,我听到了电话的铃声。电话铃声响着,而家里却没有人接电话。一艘渡船朝我的方向开过来,我想我该离开了。

昨晚,最后一只羊羔出生了。二十只母羊共产下了三十一只羊羔。

我终于卷成了一支比较像样的卷烟,我那次应该买两盒烟纸。我把这支卷烟夹在手指间转动。冷却装置咔嗒一声开了,父亲的身子颤动了一下。这点他们没提到:冷却装置打开或关掉的时候尸体会颤动。我坐在棺材旁边的一张餐椅上,我不知道还可以坐在哪里。火柴就放在棺材边上,我将卷烟点燃。“你是个怪人,”他说。那是什么时候?是前天?还是三天前?起居室里停放着一口棺材,一切就都不一样了。比如说,我不知道将百叶窗拉开是否合适?我清楚地记得亨克摆放在这里的时候窗帘拉开了一半,但我不记得母亲去世后窗帘是什么样子。再说了,如果百叶窗紧拉着,我是不会坐在这里的,不是吗?明天是星期天,星期一就像是再过一个星期天。连着两个星期天,复活节到了。我吸了一口烟。不算很糟。烟从鼻子里呼出来,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鼻孔里冒出烟来。

有人进了炊具室。“别吵,安静!”阿达边说边推开了炊具室与门厅之间的门。她走进房间,孩子们在门口停了下来。

“你在做什么?”她吃惊地问。

“你什么意思?”

“你怎么抽烟了!”

我看了看手中的卷烟,在沙发扶手上的烟灰缸里将它掐灭,站了起来。

阿达没再说别的,她向我走来,张开双臂拥抱我。她的头发散发出淡淡的清香,手指紧紧按着我的肩胛骨。特尼和罗纳尔瞪大眼睛看着我,我在阿达的肩膀上向他们眨了眨眼睛。罗纳尔觉得好玩,咧开嘴笑了起来,特尼的表情还是很严肃。阿达松开手,在我的嘴唇上印上一个湿湿的吻,然后看了看父亲。

“我去煮点咖啡,”她说。阿达还是那个阿达,可是,自她给我送来地毯的那天开始,一切都与原来不一样了。也就在那一天,特尼带给亨克一张海报,那歌手的名字我已不记得了。她边向厨房走去边说:“如果想看,那没关系,你们可以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