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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特:

你说得对,我是撒了谎,我是个骗子。我说父亲死了,是因为我想,你反正不会来的。其实,我是盼望你来,我想见见你,想和你谈谈亨克。我对你充满了好奇,就像你一样,也许你对我也充满了好奇,那就是原因所在。可你什么都没有问我,只谈你自己和亨克的关系,那伤害了我。多年前,我感觉自己被遗忘了,如今,我又一次感觉被遗忘了。

我还可以问你让我照顾亨克的动机何在。每个人都想要点什么,可你想要什么对我来说不是非常清晰。你是否觉得他需要一个像父亲般的人?那么,如果需要,让我做什么都行,但我不是父亲,我也不是叔叔,我是个儿子,我是个哥哥,但我不想走进那种关系。我觉得亨克的“学徒期”已经结束,我相信——不,我很肯定——他该回布拉班特去了,回到你身边,或者说回去追寻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他来这里已经两个半月,我觉得他学到了很多东西,我说的不仅仅是照料牲畜和各种不同的农活。他和父亲相处得很好,最近他们经常在一起聊天,但这也许不是你愿意听到的。不管怎样,他必须离开了。

如果你问我他的身上是不是存在什么问题,我想,如果存在什么问题,他自己完全有能力搞清楚。最后,我没法再为他做任何别的事情,你是他的母亲,那是你的责任。我建议你过来把他带走。我这里有那么多的牛羊,恐怕走不开。你的女儿一定有车吧?具体情况我再给你打电话,很有可能——这次我没有撒谎——父亲到那时真的走了,他受够了,绝食已有一段时间了。

谨此问候!

赫尔默·范·沃德伦

有些事情我已经不再感到吃惊。亨克还没有起床,因此,这个早上我一直忙到九点之后才在餐桌边坐下来。羊圈里,第十九只母羊已经生下了第三十只羊羔,就剩最后一只了。吃过早饭,我煮了点咖啡,坐在桌边给丽特写了这封信,并署上了我的全名。也许,我这么做是为了向她表明我是认真诚恳的。信已经装在信封里,邮票也已经贴上,今天晚些时候我就去寄。

我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抽烟。壁炉台上的母亲看着我,她本来就一副高傲、勾人、警觉的样子,现在又多了一点蔑视。阳光从窄窄的百叶窗板间照进来,非常美丽。昨晚,亨克把烟盒落在沙发边了。此刻,我手里拿着冒烟的香烟,样子很滑稽,从镜子里我能看到自己滑稽的样子。过滤嘴香烟细长而雅致,我的手瘦削而粗糙。不管我怎么拿香烟,烟雾总是飘向我的左眼,左眼的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我回头看着母亲的照片,心里清楚那是不可能的——照片就是照片,母亲已经死了——但我仍然似乎看到她的唇上掠过一丝嘲讽的微笑。也许我这个人就是该自己来卷烟。

父亲在睡觉,没有打呼噜,他的胸部在微微起伏。我得非常仔细地看,否则是看不出来的。他早就该洗个淋浴了,但我不敢再让他这么做。我可不希望他像母亲一样死在洗澡间里,父母亲都死在洗澡间里,这可不行。亨克昨晚端上来的那盘食物还在床头柜上,是一些干土豆、皱巴巴的四季豆和一个肉丸,但都没有动过。盘子边上的那杯水,他也几乎没有喝。他的身子动了动。

“是亨克吗?”他闭着眼睛问。

他说的是哪一个亨克?我不知道。他是否梦见了自己的儿子?“不,是我,”我说。

“你刚才抽烟了?”

“是的。”

他睁开眼睛看着我。“你是个怪人,”他轻轻地说。

“是的。”

“你知道我一直在想什么吗?”

“不知道。”

“那次在古沃海上开车,你还记得吗?”

“记得,冰层有两英尺半厚。”

“我想开到艾瑟尔湖上,可我太害怕了。我们在堤岸旁坐了几个小时。”

“不到几个小时,”我说。

“感觉像是几个小时。”他的眼睛又闭上了,胳膊搁在身边,就像死牛的腿一样。“我太害怕了,”他低声说。“我太害怕了。”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听着。

“你们两个坐在后座中间,像连成了一体。”

我站了起来。他似乎又睡着了,又梦见了四十年前那个冰冷的冬天。

“赫尔默?”他叫我,我已经走到了门口。

“什么事?”

“我要跟你母亲和亨克葬在一起,等下葬后再在报纸上登讣告。”

“你确定吗?没人来参加葬礼?”

“没人来参加葬礼,”他说。

“好吧,”我说。

“我要个鸡蛋。”

“什么?”

“一个煮老的鸡蛋。”

“你已经几个星期没吃东西了,那会要了你的命的。”

“如果我笑得出来,我会哈哈大笑的。我就想吃个鸡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