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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床还真把那几个送货员给折腾了一阵子。床是无法拆卸的,从前门搬进来没什么问题,但是从门厅进入起居室的那个弯角就不那么好转了。原先的那张床,我一挤完牛奶就把它给清理出去了。床垫竖起来放到亨克的卧室里,木头床架则扔到了厩肥堆旁边的木柴堆上。那一堆木柴已积了不少,等到除夕之夜,如果那会儿风向没问题、又不下雨的话,我也许可以燃起一堆篝火。几个送货人在卧室和起居室里走动,地面上留下了沾满泥巴的脚印。他们连咖啡都不肯喝一口,因为还有好几张床等着去送。他们走了之后,好长一段时间屋子里都感觉冷飕飕的。刚才,大家光顾着在门厅里摆弄那张床,谁都没有顾得上去关前门,我自己也没有想到。寒冷的东风从侧面斜刮过来,拍打着正面的那扇窗户。今夜,将会有严重的霜冻。

这张床有个瑞典或是丹麦的名字,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床名里有个字母A,字母的上边还有一些小圆点。床很宽,上面饰有蓝白相间的格子图案;这下,不管是横躺还是竖躺,我的脚再也不会伸到床沿外面了。在我整理新床的这段时间里,父亲不停地大喊大叫。他一定特别想知道楼下究竟发生了什么。有那么一会儿,我的心里一阵惊慌,我突然想不起来自己把钥匙放哪儿了,但接着,我就回想起来,钥匙是留在钥匙孔里的。我给一个枕头套上枕套,把它放在床上合适的位置,然后走进厨房,在餐桌边坐下。要是几扇门都开着,我只要坐在母亲的椅子上,再往餐桌前倾过身子,就能一眼望到卧室的里面。两个枕头。我干嘛要买两个枕头呢?不过,床上如果只放一个枕头,看上去是有点奇怪:这么宽大的一张床,会显得有点不协调。这两个枕头可真不便宜。我浏览了一遍报纸头版的消息,又喝了杯咖啡。之后,我回到卧室,给另一个枕头套上枕套。

下午,牲口商的卡车开进了我家的院子。这位牲口商是个古怪的家伙,他几乎从来都不开口说话。他身穿整洁的风衣,头戴帽子,每次进屋时都会把帽子脱下。只要看到我在屋外或者牲口棚里,他就举一下帽子算是打个招呼。他总会先说上几句有关天气的套话,然后便紧闭嘴巴一言不发。有没有生意,这得由我主动来说。如果我这里没什么东西,他便不再开口,立马就离开。他从来没有——三十多年来,他几乎每天都过来一趟——在我家的餐桌边坐下来。他会把木屐脱下,放在门厅的门口,而他本人就站在厨房地面的那块亚麻油地毡上,用一只脚踩住另一只脚的脚背,脚趾头在针织羊毛袜里面不停地扭动。今天,我们俩站在院子中间,这次我要跟他做一笔生意。几只绵羊。

“它们交过尾了吗?”他问。

“交过尾了。我是十一月底把配种的公羊送回去的。”

“是三只吗?”

“是三只。这几天的行情怎么样?”

“幸运的话,一头可以卖到一百二十,不过一百的可能性更大。”

“那不算多。”

“是的,不多。绵羊在家吗?”

“不在家,在后面的田里。”

他完全可以第二天再过来,但他还是很乐意现在就助我一臂之力。我俩一起走到田里,把羊群往人行堤道尽头的大门那儿赶。他抓住一只绵羊,我抓住两只。其余的二十只羊立即四散而去。大门打开后,他先把自己手里的那只羊放了进去,然后从我手里接过一只。我们赶着这三只绵羊往靠近院子的那个堤道门走去。我先从门上面翻进去,去库房拿来两块栅栏板。这时,卡车的后挡板已经放了下来,我将栅板竖起来放在后挡板的两侧。这样,堤道门与栅板之间最多只有十五英尺的空档。我打开堤道门,一只绵羊径直走进了卡车的后厢,另外两只紧随其后。牲口商把卡车后挡板拉上去拴紧。

“还挺顺利的,”他说。

“是挺顺利的,”我表示赞同。

牲口商挥动一根手指向我告别,然后上了卡车。他缓慢地把车开上人行堤道,又更加缓慢地拐个弯开上了公路。

我关上大门。留下来的二十只绵羊挤在一起,它们聚集在风车的附近,聚集在农场离我最远的那个角落里。

那天晚上,上床睡觉之前,我先剪手指甲,又剪脚趾甲,还舒舒服服冲了个淋浴。我打开燃气取暖器,调到最低档,房间的门也不关。我站在壁炉台上方的大镜子前,看着镜子中从头到脚一丝不挂的自己。突然间,我特别渴望溜冰。溜冰的时间长了,臀部和两腿的肌肉会产生一种沉重而有力的感觉,我很怀念这种感觉。炉火暖暖的,我的阴茎也有了一种暖暖的感觉。然后,我钻进了羽绒被,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盖羽绒被。大腿根部那种热乎乎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新买的羽绒被碰到皮肤痒痒的,我几乎一夜都没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