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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儿是否会出什么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现在,正有一只冠鸦目不转睛地瞪着我,它就栖息在那棵光秃秃的白蜡树的树枝上。在这一带,我从来就不曾见到过冠鸦,这还是第一回。鸟儿相当漂亮,但它确实惹我心烦。我几乎连一口饭菜都咽不下去。我起身换了个座位,坐在这个位子上,我可以透过那扇边窗看到屋外的景色。餐桌的四周摆了四张餐椅,我想坐哪张就可以坐哪张,反正,其他的三个座位都没人来坐。

平常,我都是坐在以前母亲坐的那张椅子上,也就是最靠近锅台的那个位子。父亲的座位在母亲的对面,他的后背对着正面的那扇窗户。亨克的座位背对着边窗,如果门没关,从他那里可以一直望到起居室的里面。我的座位背对厨房门,看到的常常是亨克的侧影,因为光线刚好从他背后的窗户射进来。不过这没关系,反正我对面的那个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我当然清楚他的长相。现在,我重新坐回到我的老位子,可我不喜欢坐在这里。我站起身来,把面前的餐盘推到餐桌的对面,然后绕过餐桌在亨克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在这里,我又暴露在冠鸦的视线中,这一刻,冠鸦为了更加清楚地看到我,还把脑袋微微地歪斜着。冠鸦看着我的这种神态,令我不觉想起了几天前看到的那一幕:绵羊们列队站在那里瞪着我,二十四只羊都是同样的眼神。它们看着我的神情传递给我这样的信息:它们不只是动物,而是与我平等的生灵。以前,我不曾产生过这种感觉,即便是跟我心爱的两头驴子在一起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而现在,这只奇怪的冠鸦却让我生出了这样奇怪的感觉。

我推开椅子,起身穿过门厅,向前门走去。我跨出大门,走上砂砾小道。“去!”冠鸦侧歪着脑袋,一条腿动了动。“走开!”我大喊一声。直到这时,我才不安地向四周望了望。一个年纪不小的农夫,竟然跑出前门,冲着某个看不见的小东西大喊大叫,这可真是奇怪的一幕。

冠鸦居高临下地瞪视着我。我砰的一声关上前门,门厅里恢复了宁静。这时,楼上传来了父亲的说话声。我打开楼梯门。

“你说什么?”我喊道。

“有一只冠鸦,”他高声回答。

“冠鸦怎么啦?”我又喊道。

“你干嘛要把它赶走啊?”不管怎么说,他的耳朵还是很灵光的。

我关上楼梯门,重新回到餐桌边。这一回,我坐进父亲的座位,背对着正面的窗户。我食不知味地吃着三明治,嘴巴机械地咀嚼着。父亲还在喋喋不休地啰嗦着,我尽可能不去搭理他。

短短的十分钟之内,每一张餐椅都被我坐了一遍。假如这个时候有人看到我,人家一定会以为,我这是不想独自一人吃饭,我是希望同时假扮成四个人。

在给木构件上漆之前,我先把起居室的墙壁和天花板都刷成了白色。图画、相片和绣品从墙上取下来之后,原先挂东西的地方显现出几个淡淡的四边形痕迹。没办法,刷了两遍涂料才总算盖住了那些痕迹。我先到涂料店买了涂料和一把新刷子,然后又去了那家DIY商店。我发现店里有几款木制软百叶帘,而且,这些百叶帘居然跟家里卧室和起居室窗户的大小完全吻合。看来,一百五十年前流行的窗户规格一直沿用至今,而且依然是常用的规格。安装百叶帘之前,我把窗台上剩下的最后几株植物也拿下来,扔上了厩肥堆。现在,窗台已经清空,卧室和起居室里都是蓝灰色调,一道道水平的光线透过百叶窗的格缝照射进来。早晨,我无需把百叶窗收卷上去,只是转动一下窄窄的百叶板。

我抱着一盒钉子、一把锤子还有一只沉重的土豆板条筐上了楼。

“你要干什么?”父亲问。

我把图画、照片和绣品逐一从筐里拿出来,开始往墙上挂。“你不是觉得圣尼古拉斯节很有意思吗?”我答道。“我们可以把房间也弄得有意思一点。”

“你在楼下干什么?”

“我干的事可多了。”我回答。我先把照片挂到绵羊图的四周。不过很快,我就不得不动用其他的几面墙壁。要挂起来的有镶嵌在镜框里的照片,照片有母亲和亨克的,也有荣获了冠军称号、戴着玫瑰花结的乳牛,还有祖父母和我的;还有我们出生(是两个而不是一个)时和父母亲举行婚礼时的绣品;还有一组由六幅蘑菇水彩画构成的系列真迹图。

“你这是干什么?”

“这样,你躺在这里就有东西可以看了。”我回答。

所有的东西都挂上了墙,我凑到近处,仔细地审视那些照片。其中的一张是母亲坐在扶手椅里的照片。她坐在椅子上,摆出一副上流社会贵妇人的坐姿,双手十指交错,尊贵地放在大腿上,两腿矜持地并拢且稍微侧向一边——这姿势让她的上半身稍有点倾斜。母亲的眼睛看着摄影师,可那神情根本不适合她,带一点自傲,又似在勾引人,而稍稍向一边侧转的双腿让这种感觉更加明显。我把这张照片从墙上取下来,放进土豆筐里;除了钉子和锤子,筐里已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