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要过圣尼古拉斯节(1),”父亲说。

“圣尼古拉斯节?”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这个家就没有庆祝过圣尼古拉斯节。“为什么?”

“这节日有意思。”

“那你想怎么过呢?”

“你也知道的,”他说,“也就一般的那种过法。”

“一般的过法?想要过圣尼古拉斯节,那你就得去买礼物。”

“没错。”

“没错?可你怎么去买礼物啊?”

“礼物由你去买。”

“给我的礼物也由我来买吗?”

“没错。”

“那样的话,我不是提前就知道你要给我的是什么礼物了吗?”我不想跟父亲进行这样长时间的交谈,我只想在顺便的时候进来看上一眼,然后很快离开。落地大摆钟的滴答声充斥了整个的房间,一块窗形的阳光照射进来,落在大摆钟罩盒的玻璃上,又反射到那幅绵羊图上,绵羊图因而亮堂了许多。这是一幅奇怪的图画,有时候看着像冬季,有时候又像是夏季或秋季。

我刚要关门,又听到他高声说了句:“我口渴。”

“我有时候也会口渴。”我断然关上房门,走下楼梯。

沙发,只有那只沙发又回到了起居室。我的卧室里有个壁橱,专门用来放置家庭日用织品。在壁橱底层的架子上,我找到了一大块布料。也许,母亲曾想拿这块料子做条裙子,不过,这么大一块布用来做裙子似乎有点浪费,拿它来罩沙发倒是再合适不过的了。地面涂的是灰色的底漆,如果卧室门敞开着,这颜色一直可以延伸到新漆过的窗框。壁脚板、窗框和门,我也都用底漆刷过了。餐具柜的顶上还有一个矮书橱,不过眼下它并不放在这里。那些开花的植物统统被我扔上了厩肥堆,可那也并没有腾出多少的空间。下回,出去买涂料的时候,我还得留心一下,看看有没有软百叶帘或者卷式百叶帘;挂在卧室和起居室里的那些沉甸甸的深绿色窗帘,让我感到喘不过气来。多年来,窗帘上的灰尘确实不曾拍打过,不过我怀疑,这恐怕还不是唯一的原因。我把家用织品壁橱里剩下的东西全都拿到楼上,下楼时顺便把自己的衣物带了下来。

我们这一带常有野猫出入,野猫怕见人,往往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有时候见到两、三只,几个月之后也许就会增加到九至十只。有的猫瘸了腿,有的猫丢了尾巴,有的猫(事实上大多数都是这样)浑身长满疥癣。要想把它们的数目弄清楚是根本不可能的:看到十只不足为奇,但也可能只有两只。至于如何对付野猫,父亲一直自有他的一套办法:把猫塞进一只黄麻口袋,再加入一块石头,然后把口袋扔进水沟。老早以前,他还会拿一块旧抹布,先用存放在毒物柜里的某种液体把抹布浸透,然后把抹布塞进黄麻口袋。那种液体,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是氯仿吗?可是,他怎么可能弄得到一瓶氯仿?难道三十年前的人们,一出门便可随意买到那种东西吗?现在,门上有骷髅画(2)的那个灰色柜子就摆在库房里,里面很多年都没有存放毒物了:毒药现在已不再时兴。我用它来存放油漆。

去年春天,我看到父亲拿着装了牛奶的碟子,绕着库房一步一拖慢慢走动。我一句话都不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我的叹息声很重,他一定是听到了。那几天,他引诱小猫来喝他碟里的牛奶,然后乘机一把抓住它们,再把它们塞进口袋。不是黄麻袋,黄麻袋现在不用了。那是一个纸做的饲料袋。他用一根约莫三英尺长的绳子,把装了猫的纸口袋系在欧宝士官生(3)的后保险杠上。

七年前,他的驾照必须更新,人家要他参加某种测试。测试途中,他出的差错可谓五花八门什么都有,最终自然没能过关。从此,他就不可以再开车了,可他不管,还是钻进了汽车。院边的那排树已有了淡淡的绿意,水仙在树干的四周开出灿烂的花朵。我站在库房的门口,看着他发动了汽车。车子立刻向前冲去,他的身子一下子向后撞在驾驶座上,随即又猛然被甩向前去,脑袋重重地磕在方向盘上。随后,他开始倒车,可他既不回头也不看后视镜。他就那样折腾了好一阵儿:向前开,再挂倒挡(变速箱发出轰响),倒回去,又转一转方向盘。就这么上上下下、来来回回,最后,树丛间升腾起一团浓浓的废气。他从汽车里爬出来,平静地解下纸袋,用力把纸袋往厩肥堆上扔去。他不得不三番五次地把猫口袋从地上捡起来,再扔出去,看来,他的手臂不再强壮有力,再也不能随心所欲地甩动了。“谢天谢地!总算是摆脱了,”进库房时,他说。他擦了擦额头,又搓搓双手,那神情像是在说:终于甩掉了一个大包袱。粗糙的双手搓动时,可以听到刺耳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