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以遗忘症病人H.M.闻名的麻省理工研究项目

我母亲还记得,她几个晚上都坐在卧室的窗前,拿着一个锡罐放在耳边。她的卧室在房子的二楼,房子在斯蒂尔北路(North Steele Road)334号,在康涅狄格州西哈特福德旁边的一片树荫下。我母亲弄掉了罐头的顶部,并且在底部钻了一个孔,她用一根粗绳插进这个孔,并且在绳子上打了一个大结,这样即便她用力拖拽,绳结也不会解开。绳子从这个罐头底部一直延伸,穿过斯蒂尔北路,到了另外一边的一所房子二楼卧室的窗子里,我母亲最好的朋友苏珊(Suzanne)就在那里,对着她那个锡罐说话。这两所房子一模一样,是由同一个建筑师设计的,它们隔着这条街互成镜像。苏珊说的话会沿着绳子震动,传递到母亲那边的锡罐中,并进入我母亲的耳朵。

她们俩在一年级的时候就是邻居,直到高中还一直是邻居。但苏珊和我母亲都不记得她们做的锡罐电话有多久的历史了,也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的。她们也不记得她们谈话的具体细节。她们或许聊过朋友、电影、音乐、我母亲的狗威格尔斯(Wiggles)、苏珊的狗思奇比(Skippy)。或许她们还聊过最新的广播剧《魅影奇侠》和《独行侠》,最后或许还聊过男孩子们。

这两位战后美国城郊的年轻女孩,发着原始的短信进入深夜。

在冬季的周末,外祖父会带着苏珊和我母亲,以及我两位舅舅彼得和巴雷特去滑雪,他开着车在山里来来回回,速度像往常那样惊人。苏珊的房子和我母亲的房子一样,但是她们的父亲完全不同:苏珊的父亲是一位谦逊而平凡的商人;外祖父却是位时髦的外科医生,有着一堆跑车。很早开始,苏珊就决定长大后要当一名医生。她准备了她自己的急救箱,并带着它去参加夏令营,于是夏令营中朋友们的膝盖擦伤或是蜜蜂叮咬,她都能处理好。

不论苏珊对外祖父多么仰慕,但很明显,有些东西并非相互的。高中时有一次,我舅舅巴雷特和另一个男孩在后院打架。很多孩子聚集在一起看热闹,外祖父也跑过去看。苏珊当时也在场。她支持着另外那个男孩。巴雷特打输了,外祖父一把抓起苏珊,把她拖出了院子,并且告诉她,我们家再也不欢迎她了。这是唯一一次,我母亲见到外祖父对另一个人进行身体攻击。

1955年,也就是亨利的手术两年之后,我母亲和苏珊都从西哈特福德的私立牛津学校(private Oxford School)毕业了。她们之后都进入了史密斯学院(Smith College)。苏珊进入了医学预科班,但她的第一门课程——化学——就让她放弃了童年时想成为医生的理想,因此她转到了心理学专业。我母亲进入了英语专业。毕业之后,她们两人的人生道路就分叉了。在当了一段时间雅芳推销员(Avon Lady)之后,我母亲对早教产生了激情,她开办了一系列托儿所,那是一种社会经济和种族一体化的原型。然而,苏珊继续接受更高的教育,并且取得了博士学位,当了一名大学教授。但是,她们仍然是朋友。她们最终定居在波士顿,也就是我出生的地方。在我成长的过程中,我经常见到苏珊。我母亲会邀请她来家里吃晚餐,或者我们一起出去吃。苏珊结过婚,然后又离婚了,并且她把姓改成了科金(Corkin)。她有三个孩子,两个男孩一个女孩,基本都和我年龄相仿。

我知道苏珊是我母亲最早的朋友,但是除此之外,我对她了解不多。

而现在,我了解得更多了。

比如说,我了解到,外祖父去世时,我母亲帮忙处理他的地产,她给了苏珊一件不寻常的纪念品,即一个无名的人类头骨,外祖父一直将他放在家里的办公室里。

我也知道,苏珊从外祖父那里继承的不仅仅是那颗头骨。

外祖父去世的十几年前,她就已经接管了外祖父最著名的病人。

从史密斯学院毕业之后,苏珊·科金搬到了蒙特利尔,继续在麦吉尔大学攻读心理学博士学位。1960年,当她刚到蒙特利尔时,她在《神经学,神经外科和精神病学杂志》上读到了一篇论文,她意识到,文章的一位作者威廉·比彻·斯科维尔正是她小时候住在街对面的那位威廉·比彻·斯科维尔,也就是那位时髦的神经外科医生,她最早的朋友的父亲。当然,另一位作者就是布伦达·米尔纳。一年之后,科金有机会加入米尔纳在蒙特利尔神经学研究所的实验室,于是她去了。当时,科金博士论文的主题是探索不同类型的脑损伤对躯体感觉机能的影响,原本是对触觉的影响。科金研究的被试大多都是瓦尔德·潘菲尔德的病人,也就是被潘菲尔德做手术治疗癫痫的那些人。科金让他们做各种任务,比如说试着通过操作,来归类同一类物体——一把梳子、一个瓶盖、一堆火柴,或是当她让两个尖点在他们的皮肤上缓慢移动时,他们能在哪一刻区别出这两个点。正如她的导师米尔纳一样,科金成为一名严谨的研究员,她仔细地做笔记,努力地去判断,某些感觉缺陷是否是由于病人的个人历史所导致的,而非由于脑损伤导致的,比如有一位病人的触觉迟钝,科金就假设他是由于拇指上起茧导致的,这是病人所做的保洁工作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