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的城堡 第六章(第2/5页)

——这是我们共同的朋友给你的。

然后她笑了笑,走开了。

瑞先生坐在马车上,在车子强烈的颠簸中出了城,他打开了那个信封。里面有一个伊丽莎白的购买合同。一张纸条上只写着一句话:

——他们输了。

有一个签名。

埃克托尔·奥赫

瑞先生的大房子一直在那里。差不多一半都空着,但是从外面看不出来。布拉斯还在,他和玛丽结了婚,玛丽还在,她和布拉斯结了婚。她怀孕了,孩子可能是布拉斯的也可能是别人的,这不重要。哈普先生也在,他负责田地和种植园的事。玻璃厂不存在了,也好,再说老安德森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在小山脚下的草坪上,伊丽莎白还在那里。她面前的那些铁轨全部被拿掉了,只留下轮子下面的那一段。如果火车失事,铁轨好像在空中,她就像是一辆火车的残骸,停在长着青草的世界深处。像鱼一样,时不时会有桂尼芭的小孩在她周围玩耍。他们从镇上来,特意来看她。大人们说她在世界上转了一大圈,后来太累了,到了那里,决定停下来,因为她快累死了。桂尼芭的孩子们在四周转悠,为了不吵醒她,他们悄无声息,像鱼儿一样。

瑞先生的书房里面放满了喷泉的图画。迟早在他家门前会有一个大喷泉,整个都是玻璃做成的,流水会跟着音乐的节奏上上下下喷涌。什么音乐呢?任何音乐。怎么可能呢?一切都有可能。我不相信。走着瞧吧。在挂得到处都是的图片中,有一张剪报。上面写着,有一个人被杀(把铁轨铺向海边的工人中的一个),“这是英明的计划,民族的自豪,由热忱的骑士伯内蒂设计并实施,他是王国精神上发展和进步的开拓者”。警察进行了调查。那张剪报有点发黄。瑞先生经过的时候,不再觉得仇恨,内疚,或者满足。什么感觉都没有。

他的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就像一种古老礼拜仪式的咒语。日子被想像扰乱,被日常的忠实指南重新整理。一动不动地在休息,在梦想和记忆间摇晃。瑞先生。有时候,特别是在冬季,他喜欢一动不动呆在书房前面的沙发上面,穿着织有花纹的休闲上衣和绿色的丝线裤子。他用目光缓缓地扫过面前的书脊:一本一本地经过,用一种恒定的节奏,咀嚼字句,辨认着颜色,就像念主祷文。如果看完了,他就又不慌不忙地重新开始。当他看不清字母,辨别不出颜色——他就知道,夜晚已经来临。

在阿贝尔贝格医院里——人们都知道——那里面住着疯子。那里面的人都剃着光头,身上穿着灰褐相间的条纹号衣。疯狂的悲剧性的群体。那些严重的病人呆在木笼子里面。但是也有一些人可以自由行走,时不时可以看见有人在镇上转悠,人们就会拉着他的手把他送回医院。当他们经过栅栏时,有时候,那些病人会说:

——谢谢。

在阿贝尔贝格应该有一百多个疯子,有一名医生和三名修女。那里还有一名助手。他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六十多岁,待人很热情。有一天他来到这里,手里提着一件小小的行李箱。

——您同意我留在这里吗?我会做很多事情,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

医生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反对。通过对他的行为举止的观察,那三位修女对他颇有好感。他在医院里安顿下来了。他能够准确又耐心地履行各种各样的工作,就像被女巫施了魔法,摈弃各种野心勃勃的个人抱负。他任何工作都不回绝,但只是婉言拒绝任何外出的邀请,一月出去一个小时也不行。

——真的,我更乐意待在这里面。

每天晚上,在相同的时刻,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他的床头柜上没有放书籍也没有相框。没有人看见他写一封信或者收到一封信。他好像一个从真空中来的人。他的存在完全难以描述,通常用一种异常但又微不足道的无害的方式表现出来:人们看见他定期地蜷缩在医院的隐秘角落,带着一种陌生的表情,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不大不小。他其实是在没完没了地低声重复着一个词

——救命。

这种事情一年发生两三次,不会更多。在所有人面前,有十几天的时间这位助手处于一种不伤害人但是又十分怪异的状态。修女们已经形成了一种习惯,到了那几天,她们就给他穿上那种灰褐条纹的号衣。当危机过去之后,助手又回到了让人放心的绝对正常的状态。他脱掉条纹号衣,又穿上医务人员的白色工作服,以人们都习的样子在医院里走动。他的存在又重新开始,就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很多年,这位助手都用勤奋忘我的工作来打发时间。他时而穿白色工作服,时而换上条纹号衣,他始终在两者之间游移。他那变换不定的形象已经不再让人们惊奇,无声无息地消磨着似乎是无穷的时光。有一天,难以置信地,人们忽然发现他的变换手法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