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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点钟我被铃声吵醒。每天下午午睡结束时,值班员都会到我们房间外面宽阔的石头走廊上故意把铃摇得山响。同事们都很不高兴,齐声喊叫,以示抗议。我用双肘支起上身,又看朱莉的信。后来我想起还有另一封信扔在桌上,便走过去一边打呵欠一边把信打开。

里面有一纸打印的信,还有一个开了口的航空信封,但是这些东西我几乎没看,因为有两张剪报别在信的上面,我非得先看不可。

最初的文字刻骨铭心。

最初的文字永远不会忘记。

这种事我以前曾经经历过,感觉完全相同,自己觉得不能相信,但它却是真的;我内心深为震惊,头晕目眩,但表面上却保持着镇静。那还是在牛津的时候,有一天我和两三个人从伦道夫楼出来,走向卡法克斯楼,有一个人在塔楼下卖《晚报》。站在那里的一个傻姑娘说:“你瞧尼古拉斯,他正装出会看报的样子。”看完卡拉奇发生空难,我的双亲突然死亡的消息,我仰天长叹“我的父母啊”,仿佛头一次发现世上有父母存在。

第一张是从伦敦的地方报纸上一个栏目底下剪下来的。消息写道:

空姐自杀

澳大利亚空姐艾莉森·凯利,二十四岁,昨天被发现死在罗素广场公寓房的床上,发现艾莉森死亡的是她的室友和朋友安·泰勒,也是澳大利亚人,她刚从艾冯河畔的斯特拉特福德度完周末回来。艾莉森立即被急送米德尔塞克斯医院,可是到了医院人已经死了。泰勒小姐受打击休克被施以急救。艾莉森的死因下星期进行调查。

第二张剪报:

恋爱失败酿成自杀

P.C.亨利·戴维斯星期二向霍尔本区副验尸官报告:六月二十九日星期天他发现一名年轻妇女死在床上,身边有一个装安眠药的空瓶子。首先发现死者的是澳大利亚理疗师安·泰勒,死者的室友,刚从艾冯河畔的斯特拉特福德度周末回来。死者名叫艾莉森·凯利,空姐,二十四岁。

经鉴定此案属自杀。

泰勒小姐说,虽然她的朋友时有抑郁情况发生,也说过她睡不好,但是她没有理由认为死者想要自杀。泰勒小姐在回答问题时说:“我的朋友最近因恋爱不顺有些抑郁,但是我认为她已经渡过了难关。”

死者的医生贝伦斯大夫对验尸官说,凯利小姐给她的印象是工作压力造成失眠。当验尸官问及她平时是否开如此大剂量的安眠药时,贝伦斯大夫回答说,她考虑过死者必须经常到药店去买药的实际困难,她没有理由怀疑凯利小姐要自杀。

验尸官说,警方发现的两封信也不能说明这一悲剧事件的真正动机。

打印的信是安·泰勒寄来的。

亲爱的尼古拉斯·于尔菲先生:

信中附寄的两份剪报可以说明我为什么给你写信。对不起,你可能会感到很震惊,但是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方式来告诉你这件事情。她从雅典回来以后十分沮丧,但她又不愿意说,因此我也不知道是谁的错。她曾有一段时间经常谈及自杀,但我们都以为她是在开玩笑。

她给你留下这一只信封,警察拆开过了。里面没有信。有一封信是给我的,但信中没说什么,只是表示抱歉。

为这件事我们的心都碎了。我觉得自己有责任。现在她走了,我们才意识到她是什么样的人。我不能理解男人为什么就看不到她表面底下的东西,不想和她结婚。但是我自认为对男人并不了解。

伤心的安·泰勒

又及:我不知你是否想给她母亲写信。骨灰将送回她的老家。

地址是:玛丽·凯利太太,利物浦路19号,古尔本,N.S.W.

我望着航空信封,上面有我的名字,是艾莉森的笔迹。我把信封里面的东西抖落在桌面上,是一团随便压在一起的花,有两三朵紫罗兰花,还有一些石竹花。有两朵石竹花还缠绕在一起。三个星期了。

我感到恐怖,开始哭起来。

我哭的时间不很长,因为当时我没有不受干扰的自由。上课铃声响了,迪米特里艾兹在敲我的门。我用手腕背部擦了一下双眼,马上就去开门,还穿着睡衣。

“喂!你在干什么?咱们迟到了。”

“我有点不舒服。”

“你有点不对劲,伙计。”他装出一副关心的样子。我把脸转向一旁。

“告诉第一班的学生,叫他们好好复习,准备考试。其他各班也一样。”

“但是——”

“让我一个人待着好吗?”

“我怎么给学生解释呢?”

“随便怎么说都行。”我硬把他推了出去。

脚步声和人声逐渐消失了,我知道开始上课了,马上穿好衣服走出去。我想离开学校,离开村子,离开布拉尼,离开一切。我顺着北海岸走到一个无人的小海湾,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把两张剪报又掏出来重新看。六月二十九日。她临终前做的事情中,有一件就是把我的信原封不动地寄还给我,这也许就是她做的最后一件事。我一时对另一位姑娘有些气愤,但是我还记得她,她那一套公寓房,端庄的脸,和蔼的眼睛。她写英文矫揉造作,但对任何人都不会见死不救,从来不会。我对艾莉森性格中的两个方面是有所了解的。她有坚强务实的一面,容易让人错误地以为她不会有过不去的事。另一方面她很善于表演,从来不会有人认真把她当回事儿。这两个方面终于悲剧性地结合在一起。她绝不会假装自杀,不会在知道有人将在一小时之内来救她的情况下吞服几片安眠药。她选择周末自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