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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封信。是星期天的船送来的。

亲爱的尼古拉斯:

我以为你死了。我又孑然一身了。大致如此。我一直在考虑是否要再见你——我的想法是可以见。现在我已经来到雅典。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有想好你是不是一头蠢猪,再跟你搅在一起是不是疯子。我忘不了你,即使当我和比你好得多的男孩在一起的时候。尼古,我有点醉了,也许我会把这封信撕掉。

好啦,如果我在雅典能休几天假,我可能给你发一封电报。如果我还像现在这样忙,你就别想见我了。你可能不了解我现在的情况。我收到你的信,就知道你在那边待腻了,于是才给我写信。我还得喝醉了酒给你写信,真讨厌。天还在下雨,冷得要死,我已经点上了炉火。天快黑了,灰蒙蒙的,可怜兮兮的。紫红色的墙纸上生出了青梅似的霉斑,见鬼。你看了准恶心。

信由安转

她的信来得真不是时候。它使我意识到,我不想跟任何人分享布拉尼。第一次知道布拉尼这个地方之后,第一次和康奇斯见面之后,甚至到出现福克斯插曲的时候,我一直想把情况告诉别人——告诉艾莉森。现在看起来,我没有这样做倒是一件幸事。幸亏我给她写信的时候也能保持清醒的头脑,尽管当时对这件事还不是看得很清楚。

一个人不可能在五秒钟之内坠入爱河,但五秒钟足以让一个人梦见坠入爱河,尤其是在拜伦勋爵学校那样单调乏味的男性团体里。那一张半夜里出现的面孔被我想得越多,它就变得越是聪明迷人。她的教养、高傲、矜持深深吸引着我,就像当地渔民的灯光在没有月亮的夜晚吸引着鱼群一样。我提醒自己,如果康奇斯富甲一方,拥有莫迪利亚尼和勃纳尔的艺术作品,那么他也就有足够的金钱,在众多的女子中间挑选最俊俏的佳丽了。于是我就认为他和那姑娘之间有某种性关系——不这样想就太幼稚了。尽管如此,她回头看他的时候,更像是女儿对父亲的亲切关心。

那个星期一,艾莉森的信可能被我看了十几遍,考虑着如何作出应对。我知道应该给她回信,但我的结论是,搁得越久越好。为防止它对我无声的干扰,我把它放进书桌底下的抽屉里。上床后,我想到布拉尼,后来慢慢跌入了与那位神秘姑娘种种浪漫的性幻想之中,尽管很疲倦,但却睡不着。梅毒病的罪恶感已经使我有好几个星期不再想与性有关的事情了,现在一发现自己无罪——康奇斯给了我一本教科书,我看了半小时,确定他的诊断是正确的——性欲立即大为亢进。我又开始对艾莉森想入非非,幻想周末在雅典的旅馆房间里占有她取乐的卑鄙行径,想到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从较好的动机出发,则想到她的孤寂,那种长期处于绝望状态的孤寂。她那封既不讲究也并不很矜持的信中只有一句话使我感到高兴,就是那句简洁的“信由安转”,它把信中其余部分的笨拙和余怒一笔勾销了。

我下了床,穿着睡裤坐下来写了一封信,很长的一封信,自己看完一遍就撕掉了。第二次写出来的短得多,我认为写得恰到好处,既有悔恨的表示,又表现出充分的热情和欲望,日后如有机会,让她还会愿意跟我上床。

我说我多数周末都被学校的工作缠住,走不开。尽管下下周周末即是期中假期,到时可能到雅典去,但是不能肯定。但是如果我去了,看看她倒也是一大快事。

我尽可能快地趁梅利一个人的时候找了他。因为我打定了主意,我在学校里必须有一个可靠的密友。老师不值班的时候,不必和学生一起在学校用餐。唯一可能发现我不在校的老师就是梅利本人,但是我不在的时候,他恰好在雅典。星期一午餐后,我到他房间去坐。他胖墩墩的,坐在书桌前,用汤匙从一个坛子里舀蜜喝。他对我讲了他在雅典逛窑子嫖妓女的经历。我躺在他床上,漫不经心地听着。

“你呢,尼古拉斯,周末玩得痛快吗?”

“我见到了康奇斯。”

“你……不,你这是在开玩笑。”

“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他举起双手表示不信。“当然,但是怎么……我不相信。”

我极为简略地给他讲了前一个星期第一次拜访康奇斯的情况,尽可能把康奇斯和布拉尼说得十分单调乏味。

“听你说,他跟我想象的一样愚蠢。没有姑娘吗?”

“没有一点迹象。连小男孩都没有。”

“连山羊都没有吗?”

我拿起一盒火柴向他扔过去。他来到这个小岛上居住,一半出于遁世,一半出于他的癖性。在这里,唯一有意义的活动是性交和消费。他的青蛙嘴双唇噘起来笑了,他又把汤匙伸进了蜜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