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3/8页)

“您以为他们会让咱们打电话吗?”

“那就认了。咱们干脆签字,参加法国志愿军团或者保安队,以便向他们表明咱们的善意。咱们换上绿军装和贝雷帽,就能畅行无阻,到达西班牙边境,然后再……”

“那咱们就自由了……”

“嘘!他听咱们说话呢……”

“您不觉得他长得像达尔南吗?”

“真要是他,那麻烦可就大了。碰上保安队,咱们很难脱身。”

“您瞧,老伙计,看来让我言中了……我们上了西部的高速公路……保安队的总部设在凡尔赛……我们这笔账总是要算的!”

*

我们在饭店酒吧,喝爱尔兰咖啡,我父亲抽着乌普曼雪茄。这家“豪华饭店”在什么方面有别于“克拉里克饭店”“乔治五世饭店”?有别于巴黎和欧洲的所有旅店呢?国际大酒店和珀尔曼卧铺车厢24,还能长久保护我在法国安然无恙吗?这类玻璃鱼缸最终让我恶心了。不过,我做出过的决定还是给了我一点希望。我在波尔多中学注册,上了高年级文学班。等我考试通过了,我才不会学拉斯蒂涅那种猴样,站到蒙马特尔山顶,高喊什么“现在,巴黎,我们两个拼一拼吧!”——我同这个勇敢的法国小青年毫无共通之处。也只有圣弗洛尔或利布尔讷的国库主计官才会培育这种浪漫主义。不行,巴黎同我太相像了。在法兰西中间放一朵假花。我指望在波尔多展露自己的真正价值,能服这地方的水土。考试通过之后,我就在外省谋一个小学教员的职位。我一天的时间表是出了满是灰尘的教室,就进商人咖啡馆,同一些上校打贝洛特纸牌。每逢星期日下午,我就去广场的报亭那里聆听古老的玛祖卡舞曲。我会爱上市长的妻子,然后每星期四我们都出城到最近的一家旅馆幽会。这要取决于我教书的专区政府所在地。我教育法国儿童,就是为法兰西效力。正如,我的未来同窗贝玑25所说的那样,我将属于真理轻骑兵的黑衣营。我会逐渐忘掉自己可耻的出身,忘掉失意的名字什勒米洛维奇、托尔克马达26、希姆莱27和许多别的事情。

*

走在圣卡特琳街,行人都纷纷回头看我们。想必是由于我父亲那套紫色衣服、那件肯塔基树绿衬衣,以及他那一成不变的鬈毛羔皮护套的皮鞋。我倒盼望一名警察叫住我们。那样的话,我就可以一劳永逸地向法国人澄清,不厌其烦地重复说,二十年来,我们一直受他们当中的一个,即一个阿尔萨斯人的毒害。那人明确说,假如基督教徒不屑于理睬犹太人,犹太人也就不复存在了。穿戴必须五颜六色,才能吸引他们的目光。这对于我们犹太人来说,是一个生死存亡的大问题。

中学校长在他的办公室接见我们。他似乎怀疑这样一个外国佬的儿子,怎么会渴望注册高年级文学班。他的儿子——校长先生很为自己的儿子骄傲——每年假期都拼命学习拉丁文语法。我真想回答校长,只可惜我是犹太人,因此,我在班上学习成绩总是第一名。

校长递给我一本希腊演说家文选,让我随意翻开。我翻到埃斯基涅斯的选段,要当场评讲,我讲得有声有色,一时还兴致大发,将这选段译成拉丁文。

校长十分惊讶,难道他不了解犹太人有多么敏锐,有多么聪明吗?难道他忘记我们为法国提供了非常伟大的作家吗?随口就能举出蒙田、拉辛、圣西门、萨特、亨利·波尔多、勒内·巴赞、普鲁斯特、路易—费迪南·塞利纳……他当即录取我进入高等师范学校文科预备班。

“我祝贺您,什勒米洛维奇。”他激动地对我说道。

我们离开那所中学,我便责备父亲,说他在校长面前那么自卑,那么滑腻腻的,像一种阿拉伯香甜糕点。

“在法国官员的办公室里,怎么能像‘舞姬’28那样表演呢?如果面对黑衫队刽子手,必须讨好,那么您抛媚眼、卑躬屈膝还有情可原!可是,在这个老实人面前,您却跳起肚皮舞!活见鬼,他不会吃掉您的!好了,我再说就要惹您痛苦了!”

我突然奔跑起来。他跟着我一直跑到图尔尼,甚至没有叫我站住。他跑得喘不上气来时,一定以为我要趁他筋疲力尽永远甩掉他。他对我说道:

“这样散散步很好,有益于身体……咱们的胃口也能大开……”

看来他不善于自卫,只是跟不幸耍点滑头,试图将其驯化。这无疑是习惯对犹太人施加的暴力。我父亲拿麂皮领带擦拭额头的汗。他怎么能以为我要抛弃他,让他这样孤立无援,丢在这座传统悠久的城市里,丢在这样充斥陈酒香和英国烟草味的黑夜中?我拉起他的手臂。这是一条丧家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