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洛采奏鸣曲(第5/33页)

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家默不作声。

“得啦,反正一样,”他说,又发出他的那种怪声,“不过,请诸位原谅!啊!……我使你们为难了。”

“不,请您别那么想……”律师说,他自己也不知道“别那么想”是什么意思。

但是波兹德内舍夫没有在意他的话,迅速地转过身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律师和那位太太在窃窃私语。我就坐在波兹德内舍夫旁边,我也想不出说什么好,只好沉默。看书吧,天色已暗,因此我就闭上眼睛,装作想睡一会儿。我们就这样一言不发地坐到了下一站。

在这一站,律师和那位太太坐到另一节车厢里去了,这是他们早就同列车员说好了的。那个伙计也在座位上安顿好,睡着了。波兹德内舍夫一直在抽烟,喝他在上一站就沏好了的茶。

我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他突然坚决而又激动地对我说:

“您已经知道我是谁了,您跟我坐在一起也许会觉得不愉快吧?那我可以走开。”

“哦,不,哪有这样的话。”

“那么,您想喝点儿茶吗?只是浓了点儿。”他给我倒了杯茶。

“他们说话……总是在撒谎……”他说。

“您指的是什么?”我问。

“就是那个老问题:关于他们的所谓爱情,以及什么是爱情的问题。您不想睡觉吗?”

“一点儿也不想睡。”

“那么,您是否愿意听我讲一讲这种所谓爱情是怎样使我落到我目前这个地步的呢?”

“好吧,如果您不觉得痛苦的话。”

“不,沉默才使我痛苦。请喝茶,是不是太浓了?”

茶确实浓得像啤酒一样,但是我还是喝了一杯。这时候列车员走了过去。他用一种恶狠狠的目光默默地盯着他,直到列车员离开了车厢,才开始说话。

“好吧,那我就来讲给您听……不过您真的想听吗?”

我又重复了一遍我非常想听。他沉默了一会儿,用两手揉了揉脸,开始说了起来:

“既然要说,那就得把一切从头说起:我必须告诉您我是怎么结婚和为什么要结婚的,以及我在结婚以前是怎样的一个人。

“结婚以前,我跟大家一样,生活在我们这个圈子里。我是一个地主和大学学士,还当过贵族长。结婚以前,我跟大家一样,过着荒淫的生活,同时又跟我们这个圈子里所有的人一样,一面过着荒淫的生活,一面还以为过得很正当。关于我自己,我是这样想的,我是一个惹人喜欢的男人,而且是个完全的正人君子。我不是那种专门勾引女人的人,也没有不自然的癖好[3],而且也并不把这事当作生活的主要目的,就像许多与我同龄的人一样,我与女人的关系是有节制的、不失体面的,是为了有益于健康。我避免与那种可能用生孩子、或者用对我的迷恋而把我缠住的女人发生关系。不过,也许,也有过孩子,也有过迷恋,但是我却做得像根本没有这回事一样。我不仅认为这是合乎道德的,而且还以此而自豪。”

他停了下来,发出他常常发出的那种声音,每当他出现一个新的想法的时候,他总是这样。

“要知道,卑鄙主要也就在这一点上,”他叫道,“荒淫无耻并不在于肉体,肉体上的胡作非为还并不就是荒淫无耻。荒淫无耻,真正的荒淫无耻,就在于跟一个女人发生了肉体关系,而又让自己逃脱对这个女人道义上的关系。而我却把这种能置身于事外看成自己的一种出色的本领。我记得有一次我感到很痛苦,就因为我没有来得及付钱给一个大概爱上了我、并且委身于我的女人。直到我把钱寄给了她,以此表示我在道义上与她不再有任何关系以后,我才感到心安。您别点头了,好像您同意我的观点似的。”他突然向我嚷道,“这种花招我是知道的。你们大家,还有您,您,如果不是罕见的例外的话,最好的情况也不过是,您和我以前的观点是一样的。不过,反正一样,请您原谅我。”他继续说道,“但是问题在于,这太可怕,太可怕,太可怕了!”

“什么太可怕?”我问。

“我们对待女人的态度以及与她们的关系方面所处的那个迷雾的深渊。是的,谈到这一点我就无法平静,倒不是因为我发生了像他所说的那个事件,而是因为自从我发生了那个事件以后,我才恍然大悟,我才完全用另一种目光来看待一切。一切都翻过来了,一切都翻过来了……”他点上了一支烟,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又开始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