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I(第30/47页)
我无酒可饮,食物是农民的粗食——黑面包、干蔬菜、腌鱼。我甚至养成了穷人的习惯;一天终结时洗个澡,吃俭朴的一餐。有时我和母亲一同吃这一餐,但是我较喜欢在我窗前的桌子上独自进食,望见大海随着晚潮滚滚而来。
我学会了品味粗面包的纯朴风味,这是我的哑仆人漫不经心地烘焙的,带有一种土地谷物的味道,配上我聊以代酒的冷泉水则更佳。我吃着面包,想到活在我之前的一代又一代成千上万的穷人和奴隶——他们是否像我这样,懂得品味自己纯朴的膳食?抑或是他们吃到嘴里的食物,由于他们梦寐以求的那些食物而索然无味?也许人都要像我这样——饱尝过最名贵最奇异的珍馐,再回到这些极尽朴素的食物——才可知其中的真味。昨天晚上,坐在我现在书写的桌边,我试着回想那些食物的味道和质地,却想不起来。当我泛泛回想我永远不会再体验的一切时,我想起了在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的别墅中的一晚。
不知我为何偏记得那一晚,然而,在这个潘达特里亚的黄昏里,那场景蓦然浮现在我眼前,就像在剧场的舞台上表演着,我还来不及抵挡,回忆已经涌了进来。
那之前马尔库斯·阿格里帕从东方回来,在罗马和我团聚,待了三个月,我怀上了第四个孩子。日子没过多久,年初,我父亲委派阿格里帕北上潘诺尼亚,那边的蛮族部落又在威胁着多瑙河边疆的安全。这边厢,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为了庆祝我的自由并迎接春天的来临,要办一场宴会。他对每个人保证它将会别开生面,为罗马所未曾见。我丈夫在罗马时与我暌离的朋友们全都会出席。
与后来流传的诽谤相反,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不是我当时的情人。他是个浪荡子,待我率性随意(他待许多女子皆然),那些不实之词可能便因此而生。那时候我还惦念着我父亲期望我占据的位置;我在伊利昂做女神的光景恍惚若梦,在等待实现的机会。有一段日子,我成了并非我自己的另一个人。
三月初,父亲就任因雷必达之死而虚位的祭司长;他下令举行一天竞技会志庆。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说,如果老罗马得有一位男祭司长,新罗马也应当有一位女祭司长;因此,森普罗尼乌斯就定在三月底设宴,城里各有传言,说着宾客将有什么待遇。有人说会有驯象迎送宾客,来往各处;有人说会从东方找来一千名乐师,一千名舞者;期待滋长狂想,愈发异想天开。
但是离宴会还有一星期,消息传到罗马:阿格里帕平定了边疆的叛乱,比任何人的预计都更快,已经取道布林迪西回到意大利。他打算越野去我们在普泰奥利附近的别墅,让我在那里和他相会。
我没有和他相会。我不顾父亲的恼怒,提出不如先让我丈夫消了旅途的劳乏,我下一星期才过去团聚。
我提议时,父亲冷冷地看着我。“我看你只不过是希望出席格拉古举办的宴会。”
“是的,”我说,“我将会是主宾。日子这样迫近才推辞是失礼的。”
“你的责任在于你丈夫。”他说。
“也在于您,在于您的事业,还有罗马。”我说。
“你常与相伴的这些年轻人,”他说,“你可曾想过将他们的行为,跟你丈夫和他的朋友的行为比一比?”
“这些年轻人是我的朋友,”我说,“您可以放心,我老的时候他们也一样会老了。”
这时他稍稍露出笑容。“你是对的,”他说,“人总是忘记。我们都会老的,也全都年轻过……我会向你的丈夫解释你在罗马有事走不开,但是你下星期会去和他团聚。”
“嗯,”我说,“到时我会去的。”
因此,我没有南行去我丈夫那边;因此,我出席了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的宴会。它确实成了罗马多年间最著名的宴会,其中的原因,却是谁也预料不到的。
没有驯象运送宾客往来各处,也没有传闻提到的任何奇观;它只是一个有一百余名宾客的聚会,到场的仆役乐师舞者大致也同样众多。我们进食,我们饮酒,我们说笑。我们观看舞者舞蹈,也在其间翩翩起舞,令他们又欢喜又惶惑;随着铃鼓与竖琴与双簧管的伴奏,我们徜徉在花园里,喷泉放大了音乐,火炬之光在水上嬉戏,舞出人的身体技艺不可企及的另一种风姿。
晚宴在压轴阶段安排了一场乐师和舞者的特别演出,诗人奥维德也会朗诵一首为我而写的新作品。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为我造了一张特别的黑檀木椅子,安放在花园地上的一个缓坡中,让所有的宾客都能够(格拉古带着他一贯的反讽语气说)向我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