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爱子夭逝(第2/3页)

医生来了,在比埃雷床边停留了许久,但没有问他,也没有诊察,没有让男孩觉得困恼。昨晚和护士分担看护的阿迪蕾夫人,这时候也来了。她也为这意外的好转而激动了。她把比埃雷的双手握得太紧了,使得孩子都感觉疼痛了。她一点也不想掩饰那喜极而泣的眼泪。阿尔伯特也被允许进入房间一会儿。

“这简直是奇迹,”费拉谷思向医生说,“你也惊奇吧?”

医生点点头,亲切地微笑,他虽然没有反对,却也没有露出明显的高兴。于是画家立刻又怀疑了起来,小心注意医生的一举一动,他看到医生的脸虽然在微笑,但是眼睛里的冷静警惕和克制住的忧虑并没有溶解掉。随后他躲起来,从门缝里偷听医生和护士的谈话。几乎一句话也没有听清楚,不过从那严肃而认真的轻声细语中,他觉得他们是在说情况危急。

最后他送医生上车,在临别的瞬间问道:“你不认为那是好转吗?”

那张克制而丑陋的脸转向了他。

“这个可怜的孩子只要有几个钟头觉得舒服,我们就应该感到高兴!希望这能长久地持续下去。”

从医生那聪慧的眼睛中,一点也看不出有希望的样子。

他不想失去一分一秒,连忙急急地折回家去。母亲正在说玫瑰公主的故事给他听,他坐在旁边,看到比埃雷的表情好像在追赶童话里的情节似的。

“再说一点什么好吗?”阿迪蕾夫人问道。

“够了,”比埃雷有点疲倦地说,“待会儿再说。”

她到厨房去看看。父亲握起比埃雷的手。两个人都沉默不语,但比埃雷不时浮现出无力的微笑,抬头看他。好像爸爸能在身边使他觉得很高兴似的。

“你好多了。”费拉谷思讨好地说道。

“爸爸,你喜欢我吗?”

“当然,孩子。你是爸爸最疼爱的儿子。等你好了,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嗯,爸爸……有一次我在庭园里,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你们谁也不理我。我不喜欢你们不理我,要是我又觉得痛苦了,你们不能不理我。那时候真是痛苦啊!”

他半闭着眼睛,声音非常细微,费拉谷思必须屈身贴在他的嘴边,才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你们一定要理我,我会永远听话的,我不喜欢你们骂我!你们绝对不骂我吧?也一定要这样告诉阿尔伯特哦!”

他的眼皮颤动,眼睛虽然还睁开着,但眼神黯淡,瞳孔异常地扩大。

“孩子,睡吧,你累了,睡吧,睡吧。”

费拉谷思小心地把他的眼皮合上。像比埃雷婴孩时代他所常做的那样,嘴里哼着歌让他睡下。孩子看起来像是睡着了。

一个小时后护士来了,守在比埃雷身边,让费拉谷思去用餐。画家到了餐室,安静而茫然地啜着一盘汤,旁边的人说什么,他几乎都没有听进去。孩子爱的呢喃细语,依然在他耳际甜蜜而悲伤地回响着。啊!他曾经能够几百次同比埃雷那样地说过话,感受那孩子纯真无邪的信赖,然而他却一直没有做到!

他机械地拿起水瓶,想要倒一杯水。这时候比埃雷的房间里传来尖锐、高亢的惨叫声,把费拉谷思的悲伤的梦惊醒了。所有的人都苍白着脸跳了起来。水瓶被掀倒了,在桌子上滚了一下,砰的一声落到地板上。

费拉谷思从门口飞奔而出,向对面跑去。

“冰袋!”护士喊道。

他什么也没有听见。恐怖而绝望的惨叫声,有如刺进伤口的小刀一般,刺进了他的意识里。他奔到床边。

比埃雷躺在床上,脸色死白,嘴唇异常地扭曲着。瘦弱的手脚疯狂地痉挛、蜷曲。眼睛失去了理智,因惊恐而僵直了。随后他又突然发出了惨叫声,比先前那一声还要凄厉,有如号泣一般。身体高高蜷缩得像一张弯弓,连床铺都震动了。然后他倒了下去,原以为他要躺平了,谁知又像弓那样蜷缩了起来。痛苦使得他像抓在愤怒的小孩手中的皮鞭一般,时而张紧时而扭绞。

所有的人站在那里,都惊恐得不知所措,直到护士叫他们做这做那,他们才开始行动了起来。费拉谷思跪在床前,试着防止比埃雷因为痉挛而伤了自己。但男孩的右手还是撞到了床铺的金属边缘流血了。然后他倒了下去,翻身,肚子贴着床,无言地啮咬着枕头,左脚开始有节奏地动了起来。他举起脚,像踩下去一般地放下,动也不动地停了一瞬间,随后又开始重复同样的动作。十遍、二十遍、上百遍。

女人们都在忙着准备湿毛巾。他们叫阿尔伯特出去,费拉谷思依然跪着,看着毛毯下面的脚规则地抬高、伸长再放下。就在几个钟头以前,这个孩子的微笑还像太阳一般,他那微弱的爱的呢喃还留存在心底,然而他现在却躺在这里。躺在这里,变成只是一具机械地抽搐着的肉体,以及充满了痛苦和悲怜,无计可施的形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