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房间的旅行》旅行

林语堂经常旅游。在《生活的艺术》一书中,他惋惜道,曾经旅行是一种乐趣,现在成了一门行业。问题是,人们不再真正旅行了。他们去“假”旅行了。

林语堂认为,有三种假旅行。第一种是带着增长见识的想法出国旅行;林语堂相信其实这样是很难增长见识的。他抨击“导游制度是一种”他能想象到“最不能容忍,喜好干扰别人的好事之人”。他没有针对谁在什么时候做了什么,也不了解为什么成年人会甘愿像放牧一样被驱赶,像小学生一样被教导。他还怀疑大多数导游提供的信息的质量。

对于林语堂来说,第二种假旅行是“为了交流”旅行。也就是说,去旅行的目的是为了之后给朋友讲些无聊故事。美国幽默作家罗伯特·本奇利(Robert Benchley)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中期到四十年代为《纽约客》撰稿,他也为这个习惯所苦恼,并以“只有少数游客了解去旅行的地方,多数人只知道一个酒店名字、两个景点,可能还知道一条街”这一假定,找到了一个解决的好方法。你可以装模作样地欺骗他们,随便捏造几个名字,问他们在佛罗伦萨时有没有看见。他在“对阵丽塔里太太(Reetaly)”时用了这一招,丽塔里太太刚从西班牙、法国南部以及法国丽兹酒店疯狂旅行后回家。她提到了托莱多(Toledo);他问她有没有“继续去马斯提勒荷(Mastilejo)”,这是他当时胡编的地名。她承认她没去,他告诉她,马斯提勒荷“比托莱多强百倍。那山!那颜色!”很快他们聊到了一个真实的小镇卡尔卡松(Carcassonne)。本奇利继续他强大的攻势,胡乱编景点,挖苦她有没有看见“神经病路易斯(Louis the Neurotic)从萨拉森人(Saracens)那里逃走的墙洞”或者“他们找到腹部是钢铁的人的剑和盾牌那条河流”。他继续下去之前,丽塔里太太迅速放弃了。关于她的假期,本奇利必须听的就到此为止了。

林语堂反对仅为交流的旅行,包括他对拍照这一话题的反感。为了不让我们认为抱怨现在人人吃饭前都必须从各个角度拍照是新出现的,林语堂写他曾经看到“在杭州虎跑泉,一个以茶和温泉出名的景点,一些游客用把茶杯举到唇边的姿势拍了照。毫无疑问,让朋友看他们在虎跑泉边喝茶的照片是很有诗意的。人们花在品味茶真正味道的心思比不上对照片的心思,这才是危险所在”。他继续写:“这种可能成为迷恋”,并且谴责游客“把时间都花在拍照上了,没时间欣赏景点本身”。

第三种让他绝望并认为是虚假的旅行是喜欢旅行的某人不管去哪里旅行,都要按照时间计划安排。“在家就被时间束缚,跟着日历跑,在外面还是这样。”

林语堂建议,真正意义上的旅行,其目的是变得“迷失且陌生”。在他看来,真正的旅行者“是漂泊不定的,带着流浪的欢乐、诱惑和冒险精神”。他写道:“旅行的精华在于没有责任,没有固定时间,没有信件,没有好奇的邻居,没有受任何委托,没有目的。一个好的旅行者不知道他将去何处,而完美的旅行者不知道他来自何方。”

常常在我认为林语堂的翻转已经到了极限时,他又会让我惊讶。他继续说,真正的行者毫无牵挂,因此挂心每个人。他引用了一个中国尼姑的话:“不特殊照顾某一个人,而是心系天下。”他提倡在陌生城市旅行以及在自然中旅行,鼓励他的读者“不为看什么东西或什么人而旅行,而是为松鼠、麝鼠、土拨鼠、云和树”。他讲了一个故事,一位美国女性被中国朋友带去一座烟雾缭绕的山。山上雾很浓,什么都看不清,但她朋友让她爬得非常高。当他们到达顶峰时,他们唯一能辨认出的是“远山的轮廓在地平线上若隐若现”。美国女性表示抗议:“什么都看不到。”中国朋友回道:“这就是最重要的。我们到这里就是为了什么都看不到。”

在林语堂看来,你必须有能力一直打开自己的心扉,观察你的前后左右,而不仅仅在特别的旅途上。他给我们翻译了一位中国哲学家在这方面的扩展,解释在最雄伟的山峰看到的美景和优雅意味着你看不到“一小摊水、一个村子、一座桥、一棵树、一个篱笆或一只狗”的美丽和优雅。

《在自己房间的旅行》(A Journey Around My Room )将这个哲学观点延伸到极致并更进一步,这本卓越的旅行书深受马查多·德·阿西斯(Machado de Assis)和林语堂的喜欢。[我读了安德鲁·布朗(Andrew Brown)的翻译版。]正如我之前所说,这本书写于1790年,作者是一名年轻的法国官员萨米耶·德梅斯特(Xavier de Maistre),他因(非法)决斗陷入困境,被判在家软禁。在脚踝监视器等产品发明前的几个世纪,政府依靠年轻贵族的荣誉来让他接受胡作非为后的惩罚。德梅斯特当时二十七岁,是一个有荣誉的人,确实在他都灵的房间待满了法庭命令的四十二天。他无事可做,写了一本自己卧室的导游册,在那几周,他根据路线参观了一些家具、油画、他的书架、他舍不得扔的信,还有自己魅力四射又比较潇洒的生活的回忆——但也有战争和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