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读者的噩梦(第4/6页)

有一个名字可以用来形容我这样的人:读者。

你正在读的这本书可以算是某种宣言——我的宣言,为读者发声的宣言。因为我觉得我们现在比以往任何时刻都更需要读书,需要成为一名读者。

我们把日程排得太满,然后不停地抱怨自己太忙;我们不停地买着不需要的东西,然后感觉自己被周遭的杂乱压迫着;我们总是睡不好或是睡不够;我们拿自己和杂志上看到的人造身体做比较,和电视上夸大的生活做比较;我们看着烹饪节目却吃着快餐;我们担心生病而办了健身卡却从来不去;我们有成百上千的联系人却很少与最好的朋友见面;我们用视频、邮件和短信狂轰滥炸着自己;我们甚至打断我们自己打断的东西。

当我们需要做决定买什么或怎么度过闲暇时光时,我们总期待多一个选择。为了从那么多人为制造的选择中做出决定,我们把整个世界变成一本无穷无尽的供人“挑挑拣拣”的目录,只要是不让人觉得大开眼界的东西都被视作是无用之物。我们不再明褒实贬——我们明贬任何不能给我们带来狂喜的东西。爱恨成为默认值——要么五星要么一星。

对大多数人来说,这本质上是一个关于恐惧的问题——害怕自己会错过什么。不管我们身处何处,总会有某个人在某个地方做着看着吃着听着更好的东西。

我渴望逃离这种生活方式。我想如果有足够多的我们成功逃离,这个世界也许会因此变得更好一些。联通性是互联网时代最大的便利之一,它让不可思议的事情变成可能。敲几下键盘我能得到整个世界的讯息;我可以在网上买卖、交易和分享东西;当我在陌生的地方开车时,一个知识渊博的声音会给我指路,当我走错路时会“重新计算我的路线”。简直难以数清我们的生活被互联网改变的地方。

但联通是一回事,持续的联通则是另一回事。当我想要“断网”几天,有时只是几个小时的时候,我会提前警告其他人;其含义是除非你另外收到消息,不然你可以假设我这段时间都不上线。持续的联通可以变成一个诅咒,鼓励着我们天性中不那么善良的一面。古典时代的九位缪斯女神 [24] (Muses)可没有叫焦躁或分心的。

在这个有着无穷无尽联通性的世界里,书正是独一无二最适合帮助我们改变,我们与节奏的关系和我们日常习惯的东西。因为我们不能打断书,所以我们只能在读书时打断自己。书是个体或一群个体的表达,不是蜂巢思维或集体意识的表现。书与我们对话,是体贴地一对一的对话。书要求我们关注它,要求我们暂时搁置自己的信仰和偏见,听听别人的信仰和偏见。你可以大声抱怨一本书,在页边空白处胡写乱画,甚至随手丢到窗外。但你仍然无法改变书中的一字一句。

书的技术是真正天才的技术:虽然不管是在书页还是在屏幕上,书中词语的顺序都是固定的,但阅读的速度却是完全取决于你自己的。当然,这让你可以加快速度跳着读,也让你可以慢来下,品味沉思。

我们经常互相问候:“你去哪里度假了?”“你睡得怎么样?”或是,我最喜欢问这个,当我眼巴巴看着朋友甜点盘上最后一口巧克力蛋糕时,我会问“这个你还吃吗?”[1982年的电影《餐馆》(Diner )中的一句经典台词。]但有一个问题我觉得大家应该互相多问一些,那就是“你在读什么书?”

这是一个简单却很有力的问题,它可以改变生活,为被文化、年龄、时间和空间分割的人们创造一个共享的宇宙。

我记得有位女士曾经跟我说她很高兴当奶奶了,但有些难过和孙子不怎么联系。她住在佛罗里达州。孙子和他父母住在其他地方。她会给他打电话,问问他学校怎么样,今天过得好吗。他的回答总是一句话:挺好的,没什么,没事。

但有一天她问他在读什么书。他说他刚开始看《饥饿游戏》(The Hunger Games ),苏珊·柯林斯 [25] (Suzanne Collins)写的一部反乌托邦的青春系列小说。我遇见的这位祖母决定看看第一册,这样下次打电话的时候她就可以和孙子聊一聊这本书。她并不知道会看到什么,但随后发现自己在开头看到凯特尼斯·伊夫狄恩自愿代替她妹妹和其他被选中的少男少女一起参加一年一度的生死之战时就被迷住了。

这本书帮助这位祖母打破粗浅的电话聊天,和她孙子一起讨论人类需要面对的关于生存与毁灭、忠诚与背叛以及善与恶这些最重要的问题,当然还有政治。它也帮助她的孙子能够和她一起讨论同样的话题——不是作为一个需要教育的孩子,而是作为同样的追寻者。它给了他讨论他一直沉思的问题的共同语言,不用去解释到底为什么这些话题让他感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