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留在这里的人(第3/3页)

“哦——哈!咱们的朋友生病了。”警官把双手的手指尖抵在一起,弄出了一个小小的尖屋顶。

“不是您的朋友。”艾德的毛毡嘴里发出沉闷的带回响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用左手摸了摸右手腕上的刀疤,短暂的一瞬间里,他感觉到自己身体滚烫的轮廓。

“这点并不重要,本德勒先生,不管他是否曾经是,或者现在还是,或者他会不会有一天是,或者像我想的那样,有一天重新是咱们的朋友——咱们留在这里的人现在得团结,您明白吗?那些还留在这儿的人,compris[3]?”

镇卫生所的警察跷起二郎腿,就好像打算用锚永久性固定住自己。一股风,破窗户——一大块玻璃叮叮咣咣跌在地上,摔得粉碎。艾德毫无征兆地扑向雷鹑,把自己带着腐臭的呼吸喷在雷鹑脸上:

“我的朋友,我的朋友,我的兄弟!”

警官像个小孩儿一样弯起一条胳膊,胳膊肘挡在脑门上,另一条胳膊胡乱地朝艾德打去,而艾德则把对方的脑袋深深地按进了人造革里。变色太阳镜滑下来,一只丢了眼睛的大昆虫,艾德心想,只要轻轻一按,眼睛就掉到地上了。他盯着警官扁平的侧影看了一小会儿,只能大致看出嘴巴和鼻子,那张脸就像一个巨大的、磨损了的指甲,颜色灰黄,跟那片沙地颜色一样,在释放欲望那天,他和克鲁索在那里埋下瓶子,对着西边的月亮……

“我的朋友!”艾德又吼了一句,怒吼很舒服,嘴里的毛毡撕裂了,他终于能够听到自己的声音,终于听到自己吼出的话是没有错的。这时,警官缩手缩脚地团成一团,已经缩到跟他那个可笑的名字相符的大小。

风小了,下着细雨。他前面是警官。他们前后相跟着走完了到下面户籍登记处的那一百米。街上没有人,这个地方的人就像是死绝了,连警官走路的姿势都显得很落寞,支离破碎的小步子,就像他的脚在锁链里套过多年一样。

回到办公室,雷鹑逐渐镇静了下来。好几个文件夹被运到他的书桌上,他的手在那些文件夹上来来回回摸了一会儿,仿佛空气中有什么必须要整理和清点的东西。“我们帮助您的朋友。我们会尽力提供帮助,当然……”啰啰嗦嗦的就好像是在发誓,这能够让他控制住自己的恐惧。艾德看出,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个软蛋是认真的,雷鹑这次不是在演戏。

“请您不要感到惊奇,本德勒先生,”雷鹑开始了,“我们会帮助您的朋友,我们能够提供帮助。”

他站着就开始拨电话。艾德瞪着那根弯曲的食指,食指好几次都没有对准拨号盘。“请您不要感到惊奇,这是最简便的……”就在这个时候,电话接通了。警官调整了姿态,他的声音瞬间变得自信而稳定,开始说俄语。他说话的频率短而单调,就好像在报告一件别人可能已经想到了的事。对方只有一句追问,回答同样是简短的、孤零零的一个句子。他的每一个词中都透露着尊敬和无条件服从的意愿。

除了两三个词外,艾德什么也没听懂。上了那么多年的课,他的词汇量几乎没有增长。雷鹑在报经度和纬度,就像军人之间说到地点时常做的那样,然后是克劳斯纳的通信地址——艾德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地址。就连那个地址,雷鹑说的时候都带着俄语味儿。最后,他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和军衔,他拼着字母,缓慢而清晰,但是听上去平平板板,无足轻重,就像是要成为某个人的最后努力。


[1] 医生执行医务前保证遵守医德守则的誓言,守则相传出于被称为“医学之父”的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之手。

[2] 卢米池(Uwe Lummitsch,1956—1988),德国诗人。齐布尔卡(Hans Cibulka,1920—2004),德国作家。约阿希姆·林格纳茨(Joachim Ringelnatz,1883—1934),德国作家、喜剧演员、画家。

[3] 法语,意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