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凉的手(第2/2页)

“您好好保存这个。我过几天来接您,我想,咱们还需要再拍一次片子,本德勒先生。”

“谢谢,非常感谢。”艾德装出充满信心的样子,这是人们认为一个好病人应该有的样子。

“去谢您这儿的那些朋友吧。”她做个手势,指指克劳斯纳,然后就走了。

艾德屈起双膝靠近胸前,摊平双手插进大腿中间。他一点点明白过来。泪水火辣辣地刺着他的脸颊。他小心翼翼地摸摸自己奇形怪状的脑壳,这脑壳到晚上会变得很大,大到他害怕在枕头上挪动它。

“洛沙?”

天很黑。艾德听见了脚步声。油毛毡沙沙响,脚步声从餐厅的房顶上传来,一路走到他的窗户下面。

洛沙。

他从放着大笔记本的书桌上爬过来,爬的时候踩到了辐条的眼镜,碰翻了放着棉球的腰形盘,莫妮卡用这个给艾德擦脸。

短暂的寂静。

只有小桌子上他朋友沉重的呼吸声,他的汗,他的臭味。在这一刻,他是夜魔,在夜晚人们睡觉的时候,他蹲在这个地球的所有书桌上,轻轻吹着口哨,那首好听极了的歌,独有的音调,一直吹到被按在他爪子下面的那些言语决定宁肯死了,也比有什么含义强。

“洛沙!”

“小声点艾德,小声点。”

“出什么事了,”艾德小声说,“你去哪儿了?”

“你是唯一的朋友,艾德。”

“我到处找你,但是在希提姆……”

“我知道,艾德,我知道。你把照片放哪儿了?”

“那儿。”

夜魔小心翼翼地从桌子上飘到床上。他拿起艾德的笔记本,翻着,一直翻到他姐姐的照片掉进他的手里。

“你看到她了吗?”他看着照片。

艾德支起身子,太黑了,那张脸只是一个苍白的点,不过就是已经失去的那些东西残留的模糊轮廓。过去几个星期里,他开始明白过来。他开始恢复了记忆。他又体会到了那种绝望和损失。每一次,他都像是刚刚听说这件事一样:有轨电车,最后一段直道,快到终点站的时候……

“当然,洛沙,我每天都看这张照片。你知道她们两个人长得多像,索尼娅和G。”

“不,我是说,你在外面那儿看见她了没有,阅兵的时候,在其中一艘船上?”

克鲁索说得很急,艾德不明白他的问题,或许是他听错了。

“你为什么从窗户进来,洛沙?”

“我只是需要安静一下,如此而已,一两个星期。我得想想,艾德。我想试着把分配改在北边进行。海滩上有个地方,从瞭望塔看不见那儿。说起来,很多地方都要改善。种草药的苗圃,种蘑菇的地方,整个程序,特别是得有一个更好的分配体系,还要有新的,更安全的营地,真正好的藏身之处。”

“洛沙……”

“我们冬天打算用那个防空洞,你知道的,那条从克劳斯纳一直通到过去高炮部队阵地的地道。地道、隧洞,都只是被埋住了而已,咱们把它们清理出来,咱们有时间。咱们有吃住的地方,有孤独,应有尽有。从十一月到四月,六个月时间。然后就能把半个国家的人都安置在那里,你能想象吗,艾德?咱们把他们全都藏起来,直到那儿再也没有人,对面那儿。这里会坐上好几百人,围在长桌旁,坐在结实的长凳上,在地底下,藏起来。希登塞岛!在这个岛上会有很多自由的人,多过……”

“洛沙!”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只有呼吸声,只有汗味儿。

“抱歉我当时不在。”

“他们为什么找你?”

“为我,为你,为所有的一切。”

他沉默了。

“海克去哪儿了?雷纳怎么了?他在这儿吗,在克劳斯纳吗?”

“他已经不是我们的人了。”

“你什么意思,洛沙?”

“别想这件事了。”

“谁把我从水里拉上来的?”

“在海港的这个部分,人都能站在水里,那儿是淹不死人的,艾德。”

克鲁索的手放在他脸上,就像要帮他合上眼睛,很疼,但是很舒服。也许他只是我的想象,艾德心想,也许这一切都只是个梦。说话让他感到疲惫。

“你看见她了吗?在外面的那些船上?”

克鲁索小心翼翼地摸摸他的头发根,小心翼翼地按住他的耳朵。他的手凉冰冰的。克鲁索看见他过来,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没有比把冰凉的手放在皮肤上更让人舒服的了。

“为什么月亮和男人……”

“……要结伴去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