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第3/3页)

克劳斯纳踉踉跄跄地保持着航向。

所有发生的事情,都不是简单的发生了而已,每一次灾难都是一个完整过程中的必要组成部分,就好像只有通过磕碰、咒骂和背诵(为什么月亮和男人要结伴去海上)才能获得足够的力量。高悬在海面上方的这个接待企业疗养客的饭店虽然混乱,但依然运转着。就像里克强调的,关键是航向不能变。这些天,里克的吧台智慧显得尤为重要。

有一次兰波突然发作,尽管他竭尽全力,但还是没克制住朗诵的冲动。他斜着眼睛,嘴唇像野兽一样抽搐着,样子看上去非常可怜。

“荣誉,你什么时候来?”

克鲁索试图把这里最聪明的端盘生的脑袋塞进洗刀叉的水池里浸一下凉水,但太迟了,兰波挣脱了克鲁索的手,冲到外面的平台上,怀里抱着一大摞盘子,这是他冲出去的时候顺手抄起来的。他把盘子扔在那些毫无防备的游客面前的桌子上,把他们吓了个半死,同时,他舔着大胡子下面宽大的白牙,双手支在一把啤酒花园椅的椅子背上,就好像站在一个大礼堂的最前面一样,只不过他并不是对着那一群像往常一样数也数不清的度假者说话,而是对准了恰好坐在那里,坐在那张椅子上的那个客人的耳朵大吼:

“不知道为什么……”(停顿,露牙,胡子颤抖)

“我总觉得”(对着大家露牙,牙齿对准脖子)

“他并不是跟我一起在监狱里。”[2](咬)

或者说试图咬,因为就在这一刻,克里斯和卡瓦洛抓住他,把他拖开了。兰波用牙齿在胡子上咬了好几下,就像要把胡子扯下来。“陀思妥耶夫斯基,”卡瓦洛叹息道,“他现在念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下午,艾德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对汤勺的仇恨。到了咖啡餐具时,活儿变得轻松、愉快,打烊后,他跟卡瓦洛一起喝了咖利。活干完了,他们蹲在院子里的休息区,默默地共同享受着满足感的滋润。后来,厨师迈克也来了,海象一样的身体在长凳上拧来拧去。卡瓦洛给他倒酒,三个人都不说话,他们也没有面对面坐,而是并肩坐成一排,就像坐在学校长凳上突然老去的学生,他们呆看着树林边上的松树,松树开始在傍晚的夕阳中发出光芒。没有比这更美好的时刻了。

过了一会儿,松树上的黄色开始变暗,一点点往树皮里面渗,直到完全渗进去。这时,那些树木开始从身体内向外放光。卡瓦洛给他们倒酒时,问题来了。

为什么松树的光芒让我们的眼睛那么舒服?

那些突然老去的学生坐在长凳上思考。卡瓦洛给出了答案。

发光的是松树的灵魂。

和我们自己的灵魂本是同根生,艾德补充道,比如在勃纳尔[3]的画里就能看到这一点。

要这么说的话,那灵魂的颜色就应该是介于黄与棕之间的,厨师迈克心想,他说:“我还得把明天的土豆放到火上去。”

厨师叹着气站起身来。卡瓦洛拍拍他的肩膀。


[1] 苏尔茨巴赫–罗森贝格(Sulzbach-Rosenberg),德国巴伐利亚州的一个市镇。

[2] 出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

[3] 勃纳尔(Pierre Bonnard,1867—1947),法国画家,画家团体“纳化”的主要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