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奥拉(第2/3页)

他们在洗碗间里听不到太多维奥拉的声音,常常只是掺杂着泛音的一种柔和的嗡嗡声。整点报时是其中最清楚的。十二点。随着最后一声响,艾德把手从水里拿出来,将通向厨房的弹簧腰门推开一条缝,去要自己的洋葱。后来哑巴罗尔夫干脆给他准备好吃的,用盘子装了放在腰门右边的置物台上,他只要去吃就行了:一个硕大的、闪闪发光的洋葱已经提前切成两半,还有一片混合谷物面包。艾德顿了一下,用脊背顶着腰门的一个门扇,正要冲着厨房里大声喊谢谢(他的眼睛在蒸汽腾腾的厨房里寻找罗尔夫和厨师迈克),这时,他听到了维奥拉的几句话。艾德被它每半个小时都会重复一次的单调讲述深深吸引,它讲的内容好几天都不会有太大变化,最后总是天气、海浪和风速预报。有寻物启事和旅行者热线电话,风暴的预警也不会特别加重语气。“联邦经济部长豪斯曼重申,在继续缩短工作时间的问题上要持谨慎态度。联邦德国的公民应免受低空飞行的影响。现在请您收听详细报道。”

为了向克鲁索证明吃洋葱并不耽误干活儿,艾德干脆直接在水池边吃,像吃苹果一样,时不时地咬上一口。一开始,艾德每次吃之前还会冲下手,但是现在他已经渐渐与洗碗的工作,还有那股有毒的香味儿融为一体,也就不再费那个劲儿了。

除了维奥拉,冰箱,咖啡机,还有那个只有偶尔露面的房屋管理员会用的土豆削皮机,克劳斯纳就没有什么跟机械沾边的东西了,如果不算克龙巴赫那台灰色电话机的话。但这里有能向内倾斜露出一条缝的窗户,还有在情况允许时大大敞开的门。从海面上吹来的风钻进前门,冲刷过客人就餐区和厨房,然后又从洗碗间的后门吹出去。艾德和克鲁索成几个小时地包裹在热乎乎、油腻腻的气流中,香烟、烟雾、人味儿和散发着酒味的蒸汽混在一起,污浊得让人喘不上气。“熏肉,咱们变成熏肉了,”克鲁索骂道,“要是野人来了,肯定第一个发现咱们,咱们得提早预防,晚上好好洗洗。洗,护理,涂油,永远保持警惕,把洞挖大,把藏身的地方修宽。等待灾难的降临比承受灾难更可怕,[1]艾德!”他说的话在洗碗间的回声中变形,所以艾德也可能听得不对。克鲁索听上去不像是开玩笑,事实上克鲁索从来不开玩笑,更不会在说起跟他同名的那个人[2]的传奇故事时开玩笑。

下班前,卖冰激凌的把空桶丢到艾德两腿中间。

“干干净净的,朋友!”

“就是。”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就是。”

“你可别捣蛋,洋葱。”

空桶散发着臭味,雷纳带着浓重鼻音的话冷冰冰地粘在桶底上,艾德把那东西刮了出来。雷纳身上那种首都人的傲慢(他也是柏林来的)既显得愚蠢,同时又有种震慑力。是因为他的语气,一副不可侵犯的样子,这是图林根地区或者萨克森地区方言中所没有的。[3]他的白衬衫就像刚熨过一样,身上的味道总是很好闻,艾德心想。雷纳穿的是真正的牛仔裤,屁股兜里插着一把棕色的长柄梳子。那是一把塑料梳子,宽宽的手柄稍有些弧度。有时,他正说着话或者正吃着早饭也会把梳子抽出来,梳理一下自己的鬈发。

艾德仔细擦干冰激凌桶,把桶放回小窗下面的冰激凌柜台里。然后,他悄悄回到房间。他很快就发现有条通道从餐厅直接通向上楼的楼梯,这样就不用先绕着整栋楼转个大圈了。餐厅和楼梯之间的这个小通道的深处还有一扇门,门虽然多半都敞开着,但还是很不显眼,它就像个声音通道一样,把厨房、客人就餐区和餐厅与二楼连接在了一起。

那条绕大圈的路是源自以前的一项规定,克龙巴赫重新组织雇员的时候继承了这项规定。所有一切都是因为那些职位比较高的企业疗养客的抱怨,说那些不卫生、不堪入目的人突然出现在他们的桌子旁让他们难以接受,这些人带来的汗气、烟气和酒气破坏了他们梦幻般的、笼罩在烛光之下的假期。克龙巴赫只是承包人,他不愿意得罪主管企业。经理很小心地避免他的人跟这些疗养客,这些公认的工人阶级的代表走得太近。

惬意的寂寞感,偶尔提到这种感觉时,一定要用尽量轻的声音和词语,以掩饰大伙儿不知道它是否确实存在的事实,如今,晚上独自待在房间里的艾德体会到了。他仔细听着从维奥拉那儿传到楼上的支离破碎的乐曲,或是在海浪的哗哗声中神游,或是定定地看着水面上方的一片黑暗,他看到了那匹熊马。他非常平静,能直视那头牲口的眼睛。

仿佛就是从在克劳斯纳院子里度过的最初那几个下午,他开始思考了,眼前一匹马,手里一个洋葱。他知道这些想法确确实实是从自己这里来的,这种思考在他记忆力之外,在非常靠里的什么地方,深深藏在那些存货们的下面。潮湿、丝绒般柔软的马鼻,呼吸的声音,眼睛中的宁静。他二十四岁。他失去了G。生平第一次他能感到自己是如何开始思考的。用手掌擦脸的时候,他闻到了当日菜单上的菜的味道。他的皮肤油腻、反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