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月亮和男人要结伴去海上(第3/3页)

尽管如此,有些人的军礼还是挺认真的,仿佛克里斯真是什么更高的权威,或者他唤醒了某些客人身上不受控制的什么东西。有些客人真就扑倒做起了俯卧撑,或者双臂侧举做下蹲跳,惊起一片躲在周围灌木丛里等着捡剩饭吃的鸟。有些客人简直不懂得分寸(艾德母亲会这样说),假期显然不能充分满足他们,或者这就是生活空虚的完整体现。克里斯无所谓,“高峰时刻”一过,他就不再管这些人的生死。13点30分厨房下班,14点整,通向平台的门就锁了。

兰波和卡瓦洛扯下身上的外套和衬衫,在洗碗池上俯下身子,用手满满地舀起凉水泼在胳肢窝里。扛过了“高峰时刻”的艾德走到外面的卸货台上,往被洗碗间的污浊蒸汽弄得很不舒服的肺里猛吸新鲜空气。他觉得自己就像结了一层硬痂,像还没有完成石化过程的化石,脸上的皮肤像旧皮革一样紧绷绷的,手上的皮肤却散了形,像一层白色的小碎片围在手指尖上。他觉得站不太稳,头有点晕,这跟那个像糖浆一样的洗碗精有关系,这种洗碗精没什么泡沫,但是却能制造折磨人的蒸汽,搞得他胃不舒服。

跟大家一起坐在休息桌旁吃饭的时候,艾德看到自己盘子上的那块全是筋的猪肉排,忍不住想到之前看到的那些肉,切碎的,嚼烂的,吐出来的,踩成泥的,或是在池里的洗碗水中浮浮沉沉的。实际上他每天吃洋葱就够了,不需要再吃别的。他很累,不想再动,只想躺着,舒展身体,睡觉,尽管如此,他还是坚持每天到下面的海边去。

出发前,艾德会跟其他人在院里的桌旁坐一会儿,后来,他还是吃了些东西,并且抽了烟,他又开始抽烟了,所有人都在抽烟,没什么人说话。这是一种沉重的满足感,他当年在建筑工地上时就特别喜欢这种感觉,那些他去上大学前的岁月,还没有迷失在语言的各种故事中,由句法、形态学、正字法和词汇学构成的迷宫一样的建筑,蠢人的旋转木马,这是那些上了一年大学的学生们给这些专业的考试起的名字,饱含厌恶和敬意,相当于医学院的预科考试,只是他们的考试是由穆齐尔和克莱斯特的句子组成的,[5]这些句子给不少人带去过绝望感和挫败感。

艾德很享受这种满足感,这是一种荣誉感:这一刻,自豪将他们所有人结合成了一个整体。这种真诚的自豪或许并不在于他们的工作类型(苦力),而是因为他们实际上完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顶住了一场暴风骤雨。除了旺季“高峰时刻”带来的混乱和挑战,再没有什么能让他们更清楚地感受到集体的存在。毋庸置疑,他们是会为自己的船战斗到最后一个人的水手,凭借各种机敏,穷尽了饭店经营的各种花样,还要加上各自教育或者艺术背景留给他们的技艺。他们在这场宏大、混乱的行动中完成了不可能的任务,显然也因此满足了克鲁索口中的那个荣誉法典的要求,那个将“艾斯卡”们结合在一起的法典。他们借助一种特别的疯狂,结合了餐饮业与诗学的精华,让自己的挪亚方舟日复一日,保持不沉,拯救小岛于飘摇之中。


[1] 意为“我的潜水员,我的朋友”。

[2] 意为“人事经理——真是灾难!”。

[3] 法语,意为“点餐时间”。

[4] 马格德堡(Magdeburg),德国东北部城市,萨克森–安哈尔特州的首府,是该州仅次于哈雷的第二大城市。

[5] 穆齐尔(Robert Musil,1880—1942),奥地利作家,其未完成的小说《没有个性的人》常被认为是最重要的现代小说之一。克莱斯特(Heinrich von Kleist,1777—1811),德国诗人、戏剧家、小说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