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月亮和男人要结伴去海上(第2/3页)

“荣誉,你什么时候来?”

“高峰时刻”到达顶点的时候,兰波开始背诵句子,都是些跟粪便或者色情有关的句子,跟他高雅的外表形成鲜明的对比,里面流露着一种艾德说不清楚的仇恨,一种深不见底的蔑视,蔑视生活中的一切和生活本身,但艾德觉得他想说的又绝对不可能是那种意思。他声调里的那种狂热和亢奋的战斗情绪表达的也是另外一种意思。艾德认为兰波讲这些下流话是哲人与负责结账的服务员艰难结合的一种表现,作为服务人员中绝对读书最多的一个,兰波每天都会极力出色、骄傲地完成这种结合。有时,兰波会突然开始说法语,“mon plongeur,mon ami,”[1]跑向洗碗间的路上,经过克龙巴赫的门口时,兰波会大声地用法语骂他:“Chef du personnel—une catastrophe!”[2]在平台上露过面后,经理就没有再出现。

艾德卖力地干着活,让剩余的思想和感觉都跟着汗水一起流出身体。他一刻不停地干活儿,直到确实筋疲力尽才感到踏实,在这种时候,他觉得自己变干净了,摆脱了自己和自己的不幸,他只是一个洗碗工,用适当的方式在混乱中找到一席之地,仅此而已。

第一次时,艾德还以为克鲁索在解释什么,以为是他那些指令的延续,所以要特别留心听。他的耳朵已经适应了洗碗间里的回声,尽管如此,他还是只能听到不断重复的个别词,是“男人”和“大海”。

“什么?”艾德在“高峰时刻”的喧嚣声中大声叫道,可能声音太大了些,因为克鲁索的手突然停了下来,水迸溅在洗碗池壁上。

“经过高芦苇,经过低沼泽,小舟向大海进发。”

这似乎是一种什么咒语,因为周围的人突然都静了下来,连厨房里的收音机都不出声了。克鲁索始终低着头,艾德认为这次谈话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他把手伸进池子里去拿盘子,这时,众人的合唱声突然响起:

“经过高芦苇,经过低沼泽,小舟向大海进发。小舟和月亮一起向着大海进发……”

艾德听到身后有兰波和卡瓦洛的声音:唱着歌,喘着粗气,负重的人,他们张开的胳膊上端着脏盘子,看上去就像荒诞剧中的龙套。他们身后的昏暗中站着卡罗拉,声音低沉、美妙:

“他们结伴去海上,小舟、月亮和男人……”

克鲁索的声音变得很轻,男低音们却愈发响亮。那是厨师迈克和罗尔夫的声音:

“为什么月亮和男人要结伴去海上,要去海上!”

艾德还没弄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服务员端的盘子就哗啦啦进了他的水池,克里斯从众人身边跑过,大声叫着“要去海上!”,同时拥抱了克鲁索。克鲁索几乎动也没动,但并没有嫌恶或者不自然的感觉。这非常符合他们一起吟唱的这首歌的庄严气氛,这显然是一种类似克劳斯纳之歌的东西,“我们的圣歌。”克鲁索后来多次这样称呼这首歌。

和打结的心、卡瓦洛的马叫一样,这首男人和海的合唱曲也是“高峰时刻”的仪式之一,是情绪的亢奋时刻,是“高峰时刻”的顶点。之后几分钟,厨师迈克在厨房里用意大利语大喊“收工”,这意味着à la carte[3]的结束。菜单被迅速收走,在有些特别失望的顾客那里,惨白的复印纸本子几乎是硬从手里抢下来。还有两三个菜可以点,多半是俄式蔬菜肉汤,奶油猪排或肉卷。克里斯负责喊出这些临时菜品的名字,他像个大男孩儿般随和,因此也是最受欢迎的服务员。我们最棒的服务员,兰波噘着嘴捏着嗓子说,兰波和卡瓦洛特别喜欢嘲弄克里斯。克里斯是去年从马格德堡[4]来岛上的,以前是电工,或者像他自己说的,弄电的。

克里斯已经像个托钵僧一样跛着脚跑来跑去两个小时了(油腻的黑色鬈发在脖颈上懒洋洋地跳动着),他走出去,像国王的传令兵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通向平台的台阶上,一直等到大家安静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看着他。然后他喊“蔬菜肉汤”,想吃蔬菜肉汤的人要学会大声清楚地说“这儿”,同时站起来,克里斯的理由是“这样我好看得清楚”,既合逻辑又容易理解。往外送菜的时候也一样,克里斯常常用两条胳膊托着六七个盘子冲上平台,嘴里喊着“煎肉排”,点了这个菜的人要站起来大声喊“这儿”,这些人的声音经常大得有些过分,希望借此成为首先获得服务的那批人。有些人更夸张,他们喊“这儿,长官!”,或者一磕脚跟,这时克里斯会用流畅的动作让一个个的盘子,或者一个个的碗滑到桌子上,同时冲他们喊“二十个俯卧撑!”,或者“去做下蹲跳!”,同时把头猛向后一仰,脸上的表情忽而轻蔑,忽而疯狂,当然,所有这些都不过是玩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