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月亮和男人要结伴去海上

还不到十二点,平台上就已经挤满了客人。每天早晨满满四大船来一日游的人,这些人从港口一波波涌向高高的荆棘岩,仿佛这里再没有第二个去处。林前的空地和四周的树林中,甚至连海岸的危崖边上都挤满了游客,一副虎视眈眈的样子。有些人还站在外围就开始点餐,没多久就有几个人肆无忌惮地挤到了桌子中间,横在服务员上菜的路上。他们低头看着餐桌,一边议论饭菜,一边伸出手来指指点点,手指几乎戳进饭菜中去。他们试图用充满敌意的表情把那些坐着的客人从座位上撵走。服务员们喊着“小心!”“注意!”,但就算再严正的警告也只能起一会儿作用。不知什么时候,克龙巴赫开始在啤酒花园外面兜圈子,安抚那些尤其不耐烦的人,把他们像领出迷宫似的劝回到平台边上,他捉着那些人的胳膊,领着他们,仿佛他们是盲人一样。有的时候,他也会跟这些人一起走到峭壁那里去,站在海边的危崖上——为了把这些人推下去,艾德心想,倒不失为一个解决办法,那样也能让“高峰时刻”这个词更有深意……

“高峰时刻”真是让每个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术,艾德很快就开始明白隐藏在“船员”或“团队”这种大概念后面的含义。克龙巴赫平常几乎从不离开办公室,这时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截灰色的绳头,高举双手开始演示水手结的编法。他结出各种心,把它们举在空中,引起一片掌声。有人表演,大家一下来了兴趣,特别是这个表演显然并不是计划好的,完全即兴,既无需门票,也没有审查,完全就是那种只有在这里,在这个岛上才可能有的奇特经历。

艾德始终不明白克龙巴赫在打水手结时玩了什么花样,这些灰色的心显然对那些游客产生了同样的催眠效果,就像当初对他一样。结了四五个心之后,经理弯腰致意,然后从裤兜里又掏出些小绳头,分给站在四周的人。那些人满脸的难以置信,像接过什么特别珍贵的东西一样接过绳头,马上就有人开始在短短的绳头上打结,至少是试着打结,一时间,自己结出心的魅力超过了煎肉排或者烤牛肉。

没多久,兰波和卡瓦洛就跑了起来,只有克里斯还试图保持走的节奏,但也不得不最大程度地加快脚步,直到升级成他标志性的一瘸一拐。大摞大摞的盘子摇摇晃晃地被送到水池边,上面沾满残羹,必须马上洗出来,擦干,备用。(储备的盘子总是不够用。)厨师迈克苍白的海象脑壳不断出现在厨房弹簧腰门的上方,他的咒骂并不恶毒,也没有挑衅,但却有一种无人能及的戏剧性和急迫,每天的“高峰时刻”都会响起这种咏叹调,吟唱着缺少的盘子、刀叉、碗,还有缺少这些东西会有的后果:崩溃、死亡。这咏叹调一唱响,慢工细活的时间就结束了。整摞没清理过的盘子直接被丢进水池里,然后再猛回手把浮在水面上油乎乎的剩肉排、土豆、沙拉或者煎肉饼刮到地上。比较熟练了之后,艾德可以连续快速回两三下手,只消几秒钟,盆就清理出来了,他只需要注意不把干净盘子弄脏就行。这样做有一个缺点:到了晚上,他们只能在已经踩成烂泥的、令人作呕的垃圾里艰难行走了,剩菜汇成的烂泥塘在鞋底下发出暧昧的声音,要不了多久,艾德走在瓷砖地上就已经像穿了溜冰鞋。为了防止服务员们滑倒,克鲁索隔一会儿就会去清扫、擦干“进场航路”——即便是现在,大家几乎都已经晕头转向的时候,他还是那么周到,有责任感,体贴。艾德真想拥抱他。

克劳斯纳的温度计显示43度。他们像牲口一样干着活儿,就这样还是跟不上。阳光刺穿了窗户,洗碗水让屋里弥漫着一种可怕的闷热。卡罗拉在吧台准备好茶,然后用一把棕色的大陶壶端到洗碗间来,他们就一升接一升地往肚子里灌这个茶。茶壶总是放在艾德背后吊饭菜的升降机的开口里,这以前可能是用来往地下室,或者上面的用人楼层吊饭菜的,现在只是用来堆放杂物了。因为没有时间把茶倒出来,艾德就直接对着壶嘴喝。匆忙中,温热的茶从壶口一下泼在了他的脸上,不过问题不大,因为他赤裸着上身,腰上扎的擦碗布也早就被洗碗水和汗水湿透了。他是船上的摇橹奴隶,觉得自己就像光着身子,连阳具都是湿的,吊在双腿之间直发痒。

“高峰时刻”开始一小时后,卡瓦洛第一次学了马叫。他恣意地蹦来蹦去,像个正在学马跑步的小孩,同时发出短促的扑哧声、响鼻声,薄薄的嘴唇颤动着。这幅样子很难让人跟卡瓦洛平常的表现(沉默寡言)联系在一起。“罗——马,”兰波的喊声穿越克劳斯纳,讽刺着他的表演,“前进,前进,展开双臂!”艾德很欣赏兰波大张双臂旋风一样在屋里卷来卷去的样子,就像在用足尖移动,还有他一只手收款的样子,整理收据,一动不动几秒钟,在一丁点儿大的小票上辨认着什么,同时(用另外一只伸得越来越长的胳膊)从吧台上端过放着啤酒和汽水的大托盘,动作流畅,就像手上也长了眼睛似的,与此同时眼睛还盯着出菜,并冲正画着之字形从身边掠过的克里斯神不知鬼不觉地做个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