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鲁索(第2/3页)

由于普通的擦碗布在这种“一步工作法”下很快就会湿透,并沾满污垢,所以他们用了床单,克劳斯纳过去留下的古老的巨大床单被罩,一端甩在肩膀上或者系在腰间,就跟艾德深夜曾经在院子里看见过的一模一样。所以在洗刀叉的池子边干活也被他们称作“干罗马人”。[1]克鲁索说,罗马人从来就不太招人喜欢。只有卡瓦洛才把这活儿排在“最前面”。艾德现在明白了,卡瓦洛是三个端盘服务员之一。

为了更好地给艾德讲解,克鲁索挨着他站了一会儿。他的学生艾德站在他身旁,尽力留心一切。师傅去池子底捞另外一个特制的刷子,想给艾德演示一下,心情过分急切的艾德也把手伸进了池子。克鲁索闪电般地捉住他的手按在水里,就一下——显然是条件反射,或者突然痉挛,突发癫痫。艾德连忙道歉。

亚历山大·克鲁索维奇半冲着水池子半冲着艾德,简明扼要地讲了克劳斯纳几个不同的工种如何共同运作(吧台和客人用餐区,厨房,啤酒花园,洗碗间,客房及企业疗养客的餐厅),他提到了一些名字(艾德根本不可能全部记住),一把从水里捞出整整一摞午餐盘,有力的手腕像做慢动作似的一转,这些盘子就被放在了巨大的、沾满锈斑的铁丝架子上。

克鲁索死死盯着那个铁丝架子,好像才看见这东西一样。“这咱们得多弄几个,多一些,要好点的。”他的声音听上去既疲惫又坚决。“咱们得自己想办法,为了咱们,也为了那些朝圣者,为了咱们也为了他们,咱们要把这里的生意维持下去,大家每天都要靠这个吃饭。”艾德很想附和一下,但是那样会显得很可笑。他对沥水篮和沥水篮的制造工艺一窍不通,更不知道克鲁索口中的“朝圣者”指的是什么人。

之前一天,艾德在海滩上凑巧碰到了克龙巴赫。他壮壮胆子跟经理搭话:他想问那个决定他去留的人什么时候回来。克龙巴赫回答说,克鲁索每年一次,每次就是在这几天,都要绕着岛转一圈,“包括那些芦苇荡和沼泽地——穿越灌木丛,大约三十公里,对于一个几乎是在军事训练场上长大的人来说不算什么。”艾德觉察到克龙巴赫并不想讲太多,尽管如此,经理还是挨着他站了一会儿,看着海面,或许他只是不想让这次碰面结束得太突兀。“这样的行走是为了纪念,纪念他的姐姐,这就是说,我们从来说不准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你还有问题吗,艾德加?”这是克鲁索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艾德又感到了那股暖意。“没有了,我是说,我可以使用哪个厕所,我的意思是,工作的时候?”

“我知道,我知道。”克鲁索嘟囔着。

他小心翼翼地从窗台上取下那个汽水瓶。“雷纳是……”克鲁索深吸了一口气,“你别在意,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兄弟。”他往手上倒了一摊那个奇妙的乳液,丢下艾德走了。

开始的几个小时,艾德头也不抬地洗刷。切下来的肥肉条,搅和在一起的剩饭菜,沾满鼻涕或血渍的餐巾纸,船票,记事条,口香糖,缠成一团的皮筋(上面还挂着几根扯下来的头发),香烟头,呕吐物,防晒霜,所有这些跟着盘子一起从平台上回到洗碗间的垃圾,所有这些现在都成了他工作的一部分。他观察留在肉上面的咬痕,大的,小的,有些非常小的就像是啮齿动物咬的,反正不是人类的。他看看四周,只有自己一个人,于是拿起一个土豆,上面有女人留下的镶着红边的咬痕。他把土豆抛向空中,接住,然后慢慢地在拳头里捏扁,一边捏一边像海狼那样舔着牙齿,然后把想象中的雪茄烟蒂吐到垃圾桶里。他按照克鲁索的指示,把那些好的剩饭菜放进各种盆里,再把剩下的用一块沾满油的硬纸壳从盘子上刮进垃圾桶。

有的时候,要分辨什么还可以算作好的不太容易。克鲁索说了些他听不明白的东西,也没给具体例子。他又一次提到了朝圣者,还有给那些人的汤,可能是什么圣汤或者剩汤之类的东西,或者两个意思都有,在洗碗间沉闷的回声中,什么都搅合成了一锅粥。偶尔会有几乎没动过的午餐送回来,完整的煎肉排,菜肉卷,土豆,蔬菜,这就比较简单了。

很快,他就开始感到腰酸背痛,在确定没有人看到的时候,他会把手从水里拿出来,舒展一下身体,那个淡黄色的稠汤则顺势流进他的胳肢窝。如果踮起脚尖,他就能用洗大件的刷子够到洗碗间的屋顶。里屋,在里屋,这意思不就是说自己大有希望?

起先,三个端盘服务员简直让艾德看得目眩。他对饭店旅馆了解不多,所以看见穿着白衬衫、黑礼服,也就是燕尾服的男人出现在这里,在洗碗间里,垃圾桶(克鲁索把它们称作猪食桶)旁,站在他的眼前,这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这一切就像是马戏表演,或者一出荒诞剧,而他竟有幸成为观众。他听到了音乐声和狮子的吼声,于是偷偷溜过去,看着这场表演,心脏扑通扑通地狂跳。一个希望能够在路上摆脱困窘的流浪汉,艾德心想,他感到自己被洗碗水浸透了的装束无比寒酸。他悄悄抓了抓痒,飘荡在水池上方的油腻腻的水汽糊住了他的毛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