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站旅馆(第2/3页)

旅馆右边有个湖,湖里的喷泉有节奏地喷向空中,落下,短暂地消失。一对情侣踩着脚蹬船,慢慢地朝喷泉靠过去。穿过街道走向湖边的时候,艾德突然有了种非常好的感觉。所有这一切就是个开端,一个经历了风雨的人,现在能够……他的句子到这里断了。他知道自己出发得迟了。他感到一阵痛楚,仿佛现在才从麻木中清醒过来,一毫米一毫米地清醒过来。

一条名叫“岔路口”的卵石路拐向左边。他一路上看到几栋破败的别墅,里面有暖房、庭院和车库。他走近其中一家门铃上的名牌,想看看这栋房子迄今为止的命运流转。贴着名字的门铃里透出一小簇勇敢的亮光,把许久以前贴在下面的,或许多年以前就已经被覆盖住的那些名字映了出来。接下来的路,艾德试着按那些名字的节奏来走:席勒,达梅,格拉贝克,克里格……他用喃喃自语在湖上架起一座木板桥,踩在木板上的脚步俨然成了节拍器。“那些——已经——死去的——人……”艾德小声说着,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脸……看什么都不一样?老城墙出现在眼前,拱门,还有一家名叫“关城门者之家”的咖啡馆。

他穿过老城来到港口,研究了一下轮渡的发船时间。在“白色舰队”书报亭,他买了第二天的渡船票。看到船让他欢欣鼓舞。通向码头的台阶,浅灰色的水泥,后面的:大海。

为了省钱,艾德回到车站去吃饭。他缓过劲儿来了,心里估摸着自己成功的可能性。湖中的藏身之所,秘无人知的海,希登塞岛……他熟知那些故事。不间断的哗哗声冲刷着小岛。

艾德慢条斯理地嚼着,小口抿着咖啡。首先,想上那些船就不容易,其次,想找到一个容身的地方几乎就是不可能的。可要在境内另找一个目的地也是不可想象的。当然,他曾经听专家们说希登塞岛其实已经在边境之外了,享有治外法权。它属于那些得享极乐的人,白日做梦和梦中起舞的人,属于失败者和边缘人。也有人把它称作北方的卡普里岛[4],今后几十年的位置都被预定光了。

在哈雷的时候,艾德认识一个搞历史的。那人冬天在柏林的奥芬巴赫餐厅做服务员,这是一家葡萄酒主题餐厅,他曾经和G去那儿喝过几次酒。每年春天旅游旺季开始之前,历史学家(大家一直这样叫他)都会回到岛上。“总算到了!总算到了!”他喜欢这样对客人们大声说,客人们则宽厚地点着头,听他夸赞那个地方,这种时候,他通常会把奥芬巴赫餐厅的客人们称作“亲爱的们!”。“那个岛上,亲爱的们,有我想要的一切,一直寻找的一切,它一出现在天边,从船上一看到它纤细柔弱的外形,精致的轮廓,而我背后是残留的一溜灰色鸡冠一样的陆地,施特拉尔松德市[5]林立的高楼,那片藏污纳垢的陆地,亲爱的们,你们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亲爱的们,小岛一出现,你们立刻就把那些全都忘了,因为小岛就在你们眼前,新的生活开始了,没错,就在那儿,在船上就开始了!”这个头发花白,四十来岁年纪的男人说得眉飞色舞。他放弃了大学里的工作,据说是自愿的,但也因此更沉溺于自己的梦。他像这个国家的许多思想家一样留着马克思式的大胡子。“自由,亲爱的们,自由的核心就在于如何在现存的法则框架下找到适合自己的法则,集制定法律的客体和主体于一身,这就是上面,北边那儿最主要的生存形式。”奥芬巴赫餐厅的历史学家胸前托着满满一托盘的大酒杯,最后总结道。

艾德得到的最重要信息是,那里就算在旺季当中也会突然有职位空出来,突然就有服务员或者洗碗工和厨房小工的位子从天而降。有些旺季来打工的人会突然消失,消失的原因各不相同。通常,讲故事的人说到这儿会停一下,看看对面的人,然后根据情况选择让故事朝着某个可能的方向或者不太可能的方向继续。“当然不断有人选择放弃,回到大陆上,他们就是干不了那种事。”或者说:“你知道,突然批准出境了,夏天过到一半的时候……”或者说:“确实难以置信,五十公里,但总是有特别能游的人……”每次说到最后,希登塞岛总像是窄窄的一条笼罩着神秘光芒的陆地,最后的一个地方,唯一的一个地方,一个不断漂向远方、漂出视线之外的小岛——要想跟着走,那可得赶紧了。

吃完饭,艾德回到旅馆。有人翻过他的东西,不过没少什么。他走到窗边,看着对面的火车站。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又开始叫马修——又犯病了。不过他叫的声音非常小,只不过是想在睡着之前再听听自己的声音。不,他没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