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囚徒 2001—2010(第2/14页)

在报纸上不断地可以读到一些没有经验的家伙在网络上致富,这种新的操作方式已经接管了螺丝钉、电焊机、燃料、工人,甚至是资本,爱德华多在这场战争面前感觉自己赤身裸体。如果连如何连接互联网都不懂,他又怎么能联想到自己会陷入互联网泡沫的圈套之中呢?

“那些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帕斯夸雷重复说道,停止了脚步,“事实是我现在手头太紧,爱德华。我陷入了困境。”

“我们所有人都陷入了困境,帕斯卡。”

肥皂匠的儿子又开始在房间里毫无目的地徘徊,就像一只盘羊因愤怒而瞎了眼。这么多年过去,他已经变成他父亲的完美替身,尽管要更胖一些。“你不明白。”他又开始说道,“我给我儿子的贷款做了担保,我不能再借贷了……”

“我从没有听说过银行还会向自己的员工索要担保。”爱德华多回答道。

帕斯夸雷同情地打量着他。迟钝,他的朋友正在变得迟钝,像是一只来到职业生涯末期的斗犬。“是的,当然是这样,只要那不勒斯银行还是原来的那个那不勒斯银行。”

我父亲开始整理写字桌。如果银行不再是银行,那么我也不要再做我自己了,他思索着。“我知道在我的街区里有一个人愿意放贷。”他不假思索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预约一下。”

帕斯夸雷用手势表达着要远离那种可能性。“一个放高利贷的?我可不想最后落在那群人手里,爱德华,算了吧……”他准备离开。

“但这可是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爱德华多回答道,“又不是什么只有一点小钱想敲竹杠的人。如今这些人都已经改变了,他们不再想要拥有很多钱却不能花出去。我有种感觉,如果我们过去诚心聊一聊,他很有可能会帮你一把。”

帕斯夸雷呆若木鸡地看着他,那是他第一次从他朋友的嘴中听到这样的话,“你确定这次不会再像提斯卡里那样收场?”

我父亲点头示意,“我肯定。”然而他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那天晚上,返回家中,我母亲迎接了他,他面露忧色,她立刻就明白了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发生了什么事,爱德华?你的脸色太苍白了。你有听说吗,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电视里说死了很多人……”

几个小时前,下午三点钟左右,在银行的楼道里,到处在议论着纽约两栋摩天大楼在遭遇两架民航飞机撞击后轰然倒塌的消息,而第三架飞机则在距离五角大楼很近的地方坠落。五千,一万,三万遇害者。最初的电视新闻里报出数字就像是在报彩票号码。一台电视机正被匆忙地运往高层办公室,接着,尽管没有人正式宣布,但所有人都可以自由地离开并回家。当恐怖分子正把这个世界搞得一团糟的时候,人们怎么可以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呢?那一天华尔街甚至都没有开盘。

谁知道呢,爱德华多问自己,他刚刚跨过位于平民表决广场上的那不勒斯王宫的大门。幸运的是,在报纸上的强烈抗议之后,都灵人已经放弃了要把《耶稣降生场景》带走的想法。谁知道呢,谁知道那个地方一直都是空的,或者只是那一天很特别呢?

他检阅着场景里的不同舞台,集市、喷泉、降生,那个《耶稣降生场景》是如此雄伟,几个世纪以来不断地被完善,他总是会深深地陶醉于那些精确的细节:小毛驴的茸毛、牝马的眼睛、西蓝花的菜茎,还有东方三博士的胡须,和奥萨马·本·拉登的胡须相似,而这个人如今已经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领头羊,谋杀的象征,一提到他所有人都会忧虑。但那一天最重大的消息,我父亲觉得,是另外一个,是他们要赶他走。这是一个真实的消息,就发生在他身边,而不是在曼哈顿。

他注视着自己正前方一面玻璃中的反射,隐约看见一个男人的身影,白头发、臃肿的肚子、一小撮毛从耳洞里和鼻孔里钻出来。那个人正观察着自己的手指,干瘪发黄,让他想到曾经在树林里见过的干枯的树根。一个看守人靠近过来通知他这里即将关门,这个时候他没有办法再继续拖延着不回家。那不勒斯王宫外面的广场上一片荒芜,一个人影儿都没有。

“你想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我母亲跟着他走进卧室,像是他的影子。

爱德华多解开领带结,他正怀念着最初在银行的时光。那些年炼狱般的生活,还有那些大袋子,每到周末会被装满待洗的脏衣物,而身在那不勒斯的妻子则像是在打开一个珠宝盒一样打开它们,但最让人怀念的还是养育了他又折磨了他一辈子的那片贫瘠的土地。他会想要回到过去告诉那个小男孩,让他不要担心,不会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他会想要回到过去好好享受那段时光,更多地和同事们出去,接受他们去巴里古城共进晚餐的邀请,也许他会放弃和那个女秘书在一起,为什么不呢,向娜娜坦白他从没有相信过她的占星术。一种恐惧感总是在跟随着他,然而现在,这些都灵人替他准备了一条退路,让他不用再将余生献给证券市场了,他却感觉到一股能量,就像当年那个内心燃烧着的少年。如果他当年没有反抗,他将会像耶稣降生场景里随便一个普通的牧羊人那样,摆放在背景里只是为了充数,不会被任何人留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