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 囚徒 2001—2010

看哪,

因为他们埋伏,

要害我的命,

有能力的人聚集来攻击我。

——《圣经·诗篇》,5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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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巴里的日子,当出于某种原因需要坐在经理卡塔尔多·罗洛的办公室里,并忍受着他那些抨击演说的时候,爱德华多总是会分心,目光在写字桌后方的那些复印画上游移,那上面描绘着的牧羊人们都来自著名的十八世纪风格的《耶稣降生场景》,那可是银行艺术收藏中的一块瑰宝。衣衫褴褛的磨刀工人,衣着华丽的平民百姓,还有生来就惹人喜爱的懒洋洋的小孩子们。总而言之,只需要看一眼那群乌合之众,再看一眼他,没有人会怀疑他们都属于同一类人,都穿着好衣服在节日那天饿死。

但接着他离开了巴里,便再也没有回想过那《耶稣降生场景》,直到二〇〇一年春天快结束的时候,他和一名工会代表相约在圣帕斯夸雷街上的莫卡吧里见面。在那儿,气氛比预想的要更加凝重,他被告知事情正在变得复杂。

自从都灵人加入游戏以来——那名代表指的是圣保罗银行开始收购国家劳工银行的绝大多数股份,整个形势急转直下,一些萨沃伊家族的纨绔子弟想要转移所有那些无法估价的珍宝运往都灵。“他们正在掠夺一切。写字桌、扶手椅、画作,还有《耶稣降生场景》!所有的东西都已经打包好了,准备被运往北部……”

工会代表打量着那昂首挺胸的服务员,点了四块巧克力蛋糕和两杯咖啡。与此同时,爱德华多正在心里做着准备,关于那些臭名远扬的征服者一定不会有好消息。那是一个公开的秘密,然而还是需要在莫卡吧里的这样一次会面中被揭露出来。

提前退休。

工会代表,一个矮小而粗壮的人,手指总是摆弄着胡须,在说出那个词的时候带着一点窘迫。当它传到我父亲耳边时,新任领导愿意向他担保二十四个月的带薪假期然后再退休这个提议,听起来却是一种侮辱。第二十七年了,在就职整整二十六年之后,他们正在和他断绝关系。

那些婊子养的愿意做任何事情,就为了不在银行的楼道里再见到他,他们甚至正在向他提供带薪假期。“你不要把这个事情看作针对你个人,所有一九七四年入职的员工都会得到这份优待。”那名代表向他透露,“当然了,这很诱人。即使你现在拒绝,这个提议在未来依然有效……”

我父亲一口灌下咖啡,被一股奇怪的焦虑感包围,这时一位来买点心的顾客从他身旁经过,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内心的纷乱。怎么可以允许他们继续吃点心,喝开胃酒,或者浓缩咖啡,却不让他们意识到正在发生的事情呢?对那不勒斯银行的打击并不仅仅意味着他和他的同事会被赶走,同时也是在摧毁着整个南方的尊严,这意味着数以千计的工作岗位、企业,以及几个世纪的历史都将被抹杀。那群人知道,在佛梅罗街区的达尼埃尔吧之所以倒闭,正是因为那些都灵人取消了货物供应合同吗?如果他们在银行场所附近甚至都不愿提供一个咖啡休息场所,爱德华多思索着,那些征服者想如何提升银行的形象呢?

他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正前方。他不能想象他将会如何度过退休的日子。太遗憾。偏偏是现在这个新的经济势头正要带他致富的时候。

“银行正在裁员,爱德华。”工会代表总结道,使劲地拧着一小撮胡须,“最好是在被撵走之前自己离开。”

我父亲从盘子里抓起一块蛋糕,咬了一口,再看着面前的那个男人。觉得那个提议他无法接受,但他没能说出口。

几个月之后,新经济泡沫要比预想的更急速地爆发了。早在五月份的时候,最早的互联网泡沫受害者的尸体已经浮上水面。到了假期结束的时候,九月最初几天,大屠杀便已经结束了。

“去他妈的新经济!”帕斯夸雷嘟囔道。尽管他已经严重超胖,却依旧迈着惯常的轻盈步子走进我父亲的办公室。“总是同样的故事——他们让好人进入围栏,关上围栏门,再派出一个杀手把他们通通解决掉。问题是——怎么可能是我们上当呢?”

“很遗憾,我错了。”爱德华多说道,将那充满怀疑的眼神从屏幕上挪开。他一直固执地保留着那该死的提斯卡里股票。在它刚出现贬值的迹象时就应该出手却没有,接着便固执地不再卖掉,期望着从未曾发生过的反弹。他曾有机会以一百二十的价格售出,然而现在如果能卖到四十便是奇迹了。

“有人早就知道,”我父亲说道,“有人应该早点警告我们。”

自从都灵人加入游戏以来,银行的办公室就变成了一片充满斗争的丛林,没有人再会传递给他正确的消息了。证券交易所发生了变化。每天结束的时候,每只股票旁的“加”号或者“减”号背后的理由不再是依据公司的财政收支,不再是依据失业率指数,不再是依据通货膨胀率,不再是依据政府的稳定性。整个市场变成了一群赌博者的老窝,他们对现实的动荡丝毫没有感觉,只是野蛮地购买再出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