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不是的,直到我15岁,我们才搬去特拉维夫,在我上高中的时候。”

他抛起那串钥匙再接住:“在那之前呢?”

“在一个很小的镇子里,我不晓得你知不知道。”

他再次抛起钥匙:“是哪儿?”

“霍德夏沙隆。”

他安静了下来:“胡德夏沙隆……”(哈米的口音使他发错了音。)

“我说什么来着。”

总之,我们最后还是找到了威尔彻·杰克逊,他真的捡到了哈米的钥匙。杰克逊本人并不是轮椅里的老人,而是他50岁上下的、矮矮的嬉皮士儿子,是那个护着购物车的女士带我们找到他的。他说他在不到一小时前从第十八街的人行道上发现了钥匙。哈米从口袋里掏出一张20美元的钞票,那人交出了钥匙。

“离卡拉卡利亚不远。”我解释道。

“哦,是吗?”

“就只有十分钟的距离。”

“我叔叔的妻子就是来自卡拉卡利亚的。”

“我们住在离那儿四到五英里(1)远的地方。”

虽然依旧身处联合广场,但我们现在是在地下了——在地铁站的下层,跟大队人一起等着去布鲁克林的慢车。

“我们以前经常去卡拉卡利亚。”我告诉他。在我小的时候,我爸妈、叔叔、婶婶,还有邻居们都去那儿的市场上买东西。我越过他的肩膀,向着隧道的深处望了一会儿。“我现在很难相信,你明白吗?”我再次直视他,“当我回想的时候……”

在地铁站刺眼的灯光中,我看到他脸上一些我之前没注意到的细节。他下巴凹陷处的伤疤、他双颊上的痘痕——那是青春痘和水痘的痕迹——藏在他黑色的胡茬儿之下。他双眉间有一点红斑。他笑的时候会露出一颗染了色的门牙和淡粉色的上龈,细微的笑纹从他的眼角散开直至太阳穴。我再次仔细地看他浅肉桂色的眼睛,它们在这刺眼的光线里显出一些小的蜜糖色斑点。

“但那是在巴勒斯坦人暴动和之后的一系列事情之前的事了。在我十四五岁的时候,他们什么都在那里买——衣服、鞋子……”

我在说话时不住地偷偷闻他。穿过地铁站烟雾浓重的空气、蒸汽和煤烟,我闻到了他阳刚的气息、他脖颈上像森林一样的味道,还有一点点从他头发上传来的洗发水味,以及一点点汗的酸味。

“他们以前给我买过非常可爱的百褶裙,都是蕾丝和花边。”我大笑,用一种小女孩的手势勾勒出裙子的轮廓。

他左边脸颊上的酒窝显现了出来:“我能想出你小时候的样子。”他耸起脖子,双肩抬高,模仿着一个坏脾气的小孩,紧紧地攥着拳头,“跑啊,跑啊,一圈又一圈,”他尖声叫着,夸张地隆起肩膀,前前后后摆着手肘,“手里还攥着你的小针。”

我突然忍不住大声笑出来,笑声在地铁站回荡,引来人们好奇的目光。他嘘了我一下,又接着用希伯来语对我耳语道:“Aravim!”他害怕地把双手压在脸颊上,“Aravim!”

“我永远不会忘记有一次,在我四岁还是五岁的时候,他们把我自己留在车里。”

他的双唇上还挂着笑意:“在卡拉卡利亚?”

“是啊,在市场上。我一定是无聊了,要么就是太热了,所以就从车里走了出去。一个比我高一些的女孩来到我面前,她手指上缠了一根线。”我举高自己的手,双手掌心相对,来展示绳子的移动,“你知道吗?”

“知道什么?”

“那是个游戏……”我左右看了看,不确定该怎么解释,“一个女孩子的游戏。”我把用来绑马尾的皮筋解了下来,即兴演示,“过来,把手给我。”

“你这样很好看,”他说,他伸出右手,同时看着我散在肩膀上的头发,“自在。”

我把他的手摆成两个掌心相对的姿势。“别动。”我用皮筋把他的双手套住,“现在这样。”我把一根手指这样穿过去,把剩下的手指穿到另一边去。

“是哦,一个女孩子的游戏,”他小声说,点点头,“我想是的。”他看着我敏捷移动,好奇地问道,“她想做什么?”

“她只是带着自己的绳子来找我——一种灰色的毛线,在她手上这样抻着,然后她开始用阿拉伯语跟我说话。我想她是认错人了,把我当成了她的一个朋友,因为她很自在地跟我说了好多好多话。她想让我和她一起玩。”

“那你玩了吗?”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或者我也有些害怕她的率真。我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并不认识我,也许她也害怕了。所以,我们直到她转身离开前就一直站在那儿看着对方,什么都没说。”

“就这样?”

“是啊,她就只是看着我、看看车、看看我的衣服、看看我的鞋子。我记得在她走开的时候,我望了望她的手。她走回市场里,手上还缠着那根灰色的线。我像瘫痪了一样,完全动不了。我的腿像是被绑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