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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

“你知道《无比美妙的痛苦》里有一段,安娜正穿过足球场去上体育课还是什么的,突然摔倒了,趴在草地上,就是那时候她明白癌症又回来了,转移到了神经系统。然后她爬不起来,脸就贴在足球场地上,离草只有一寸远,她只能趴在那儿,看着近在咫尺的草,注意到光线如何落在草叶上……我不记得原话了,反正就是安娜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惠特曼式的启示,认识到人之所以为人的定义就是,有机会为造物的神奇壮丽而惊叹什么的。你记得那段吗?”

“我记得那段。”我说。

“所以后来,当我被化疗折磨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不知为什么,我决定要打心底里充满希望。不是专门关于活下来这个问题,而是跟书里的安娜一样,我觉得,能够感受到惊叹之情本身就足以让我兴奋不已、感激不尽。

“可同时,卡罗琳的病情每况愈下。她过了一段时间后回家住了,有那么几次,我以为我们可以,那个,正常交往了,但其实,不行,因为她的思想和言语之间根本没有分隔。这很不幸,令人不快,而且常常很伤人。可是,我是说,你不能甩一个生了脑瘤的姑娘。何况,她父母喜欢我,她还有个小弟弟,是个非常棒的小孩。我的意思是,你怎么能跟她分手呢?她就快死了。

“过程简直永无休止。花了差不多一年时间,对我来说这一年里交往的对象是这么个姑娘:她会突然没头没脑开始大笑,嗯,然后指着我的假腿,管我叫‘残腿人’。”

“太糟了。”我说。

“是啊,我是说,那是因为脑瘤。肿瘤吃掉了她的脑子,你知道吗?但也许不是因为脑瘤。我无从得知,因为这两者无法分离,她和肿瘤。但她后来病得越来越重,她会重复讲同样的故事,自己评论,然后哈哈大笑,哪怕那个故事她当天已经说了一百次了。比方说,她一连几个礼拜开同一个玩笑:‘格斯的两条腿棒极了——哦,不对,是独腿。’然后她就会笑得像疯子一样。”

“哦,格斯,”我说,“这……”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没看我,我也不敢看他,怕太唐突。我感觉到他往前挪了挪。他把嘴里的烟拿下来,定定地看着,用拇指和食指捻了一会儿,然后又放回嘴里。

“嗯,”他说,“公平地说,我的独腿的确棒极了。”

“我很难过,”我说,“我真的很难过。”

“都没事了,海蓁·格蕾丝。但有一点我要说清楚,在互助小组,当我以为看到了卡罗琳·玛瑟斯的鬼魂的时候,我并非喜出望外。我是盯着你看了,但并不是出于怀念,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话。”他从口袋里拿出烟盒,把烟放了回去。

“我很抱歉。”我说。

“我也是。”他说。

“我根本不想让你遭受那样的事。”我对他说。

“哦,我一点儿也不介意,海蓁·格蕾丝。我的心能为你而碎,是我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