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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他后来肯定睡着了。最终我也睡着了,飞机放下起落架的时候才醒来。我嘴里的味道糟透了,为了不毒害飞机里的空气,我闭紧嘴巴。

我转过头去看奥古斯塔斯,他正注视着窗外。此刻,飞机缓缓下降,落入低垂的云层,我直起腰来看荷兰是什么样子。这片土地似乎就要整个沉到海里去了,只见一个个小小的绿色矩形,四面八方都被运河包围着。事实上,我们降落的轨迹就与一条运河平行,仿佛两条并排的跑道:一条我们用,一条水鸟用。

取到行李、过了海关之后,我们挤进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白得像面团儿,光头,英语说得溜极了——可以说比我说得还好。“能否去费罗素夫酒店?”我问。

他说:“你们是美国人?”

“是的。”妈妈说,“我们从印第安纳来。”

“印第安纳,”他说,“他们从印第安人手里偷了土地,只留下名字,嗯?”

“差不多吧。”妈妈说。出租车上路了,我们朝一条竖满了蓝色标志牌的公路开去,标志牌上的地名全都有双元音:Oosthuizen,Haarlem。公路两边,大片平坦宽阔的土地绵延数英里,只偶尔点缀着一些公司总部的巨型建筑。一句话:荷兰看起来跟印第安纳波利斯一个样,只不过汽车小一点。“这是阿姆斯特丹?”我问司机。

“是也不是。”他说,“阿姆斯特丹就像树的年轮:越靠近中心越古老。”

景色的变化发生在突然之间。一下公路,我就看到了想象中成排的房屋,摇摇欲坠地倚着运河而建,自行车无处不在,咖啡馆外的招牌写着“宽敞吸烟室”字样。我们经过一条运河,从桥上能看到水上停泊着船屋。这里和美国完全不一样。它看上去就像一幅古老的画作,但却是真实存在的:在晨光里,一切都充满诗情画意、田园风光。我想,如果能住在这样一个地方,一切几乎全是由已死的人建造的,那该是多么奇妙而又奇怪呀。

“这些房子很古老吗?”妈妈问。

“运河边的这些房子大多都是黄金时代建的,那是十七世纪。”他说,“我们的城市有丰富的历史,纵然许多旅游者只想看红灯区。”他顿了顿,“有些旅游者觉得阿姆斯特丹是一座罪恶之城,但事实上,这是一座自由之城。而绝大部分人在自由之中找到的只是罪恶。”

费罗素夫酒店的房间全都以哲学家命名 [1] ,妈妈和我住在一楼的克尔凯郭尔房间,奥古斯塔斯住在我们楼上,房间名叫海德格尔。我们的房间很小,一张双人床紧靠墙边,我的BiPAP呼吸机、制氧机和十二个可充装氧气瓶都放在床脚边。这些设备的另一边,是一张桌子和一把佩斯利旋涡图案的旧单人沙发,颜色灰暗,坐垫已经陷了下去。床上方有一排书架,上面放着索伦·克尔凯郭尔的作品集。我们在桌子上发现了一个藤编篮子,里面放满了灯神给我们准备的礼物:有木鞋、一件橙色的荷兰文化衫,还有巧克力和糖果。

费罗素夫酒店临近阿姆斯特丹最著名的冯德尔公园,妈妈想去公园走走,但我已精疲力竭,于是她把呼吸机打开,把鼻罩按到我脸上。我讨厌戴着这玩意儿说话,但还是说:“你去公园吧,我醒了给你打电话。”

“好的,”她说,“睡个好觉,宝贝。”

几个小时后,我醒来,发现妈妈坐在角落里那把古老的小沙发上读一本导游书。

“早上好。”我说。

“事实上现在是傍晚。”妈妈说着叹了口气,从沙发上站起身来。她走到床前,往轻便推车里放了一个氧气瓶,连上导管,同时我取下呼吸机鼻罩,把鼻管塞进鼻子。她把氧气瓶设定在一分钟二点五升,也就是说这一瓶可以用六小时——然后我起了床。“你感觉怎么样?”她问。

“挺好。”我说,“好极了。冯德尔公园怎么样?”

“我没去。”妈妈说,“不过在导游书里读到了详细介绍。”

“妈,”我说,“你不用待在这儿的。”

她耸耸肩:“我知道,但我想这样。我喜欢看你睡觉。”

“听起来像游戏里的变态偷窥狂。”她自嘲地笑起来,但我还是感觉很糟,“我只想让你玩得开心,知道吗?”

“好的,我今晚就去找乐子,好吗?等你和奥古斯塔斯去吃晚餐的时候,我就去体会一把疯狂老妈的感觉。”

“你不跟我们一起去?”我问。

“对,我不去。事实上,你们的位子已经订好了,在一个叫‘橙意’的餐厅。”她说,“范·豪滕的助理安排的,那地方在约旦区,从导游书上看来,是个非常高级的餐厅。这附近就有个电车站,奥古斯塔斯知道怎么走。你们可以在露天吃饭,看水上的小船划过。一定会很愉快的,非常浪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