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分(第17/38页)

我的心灵被残酷的丧母之痛重压着,已经不知道悲伤了。悲痛的源自天性的声音压制住了爱情的悲鸣。我怀着某种恐惧的心情寻找造成这么多痛苦的原因;我想下决心扑灭那给我带来这么多痛苦的可憎的情欲,并永远断绝与您的来往。无疑,我必须这么做;难道我的余生会使我痛哭的事还算少吗?还用得着去找新的令我伤心落泪的事吗?似乎一切都有利于我所下定的决心。如果说忧伤使人心软的话,那么切肤之痛则能使人心肠变硬。对母亲临终的回忆使我不再想您;我们相隔千山万水;我已不再抱有希望了。我那位无人可比的女友从未独自一人如此高尚如此可敬地指引着我整个的心灵;她的美德、她的理智、她的友情、她的温情的抚慰,似乎纯洁了我的心灵;我觉得把您给忘掉了,我认为自己已经康复了。但是,为时晚矣,我以为熄灭了的爱情已冷却了,但是那只不过是沮丧绝望中的一种颓丧而已。

如同一个久病不愈而不再感到痛苦的病人,遇到更加剧烈的疼痛时痛感复又明显一样,当我父亲向我宣布说德·沃尔玛先生不日将再次登门时,我立即感到心中的隐痛又剧烈起来。正是这时候,不可战胜的爱情又使我恢复了我原以为已不复存在的力量。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敢于当面顶撞我父亲。我斩钉截铁地顶撞他说,我不可能瞧得上德·沃尔玛先生的,我决心以女儿之身而死,他可以主宰我的生命,但却占有不了我的心,而且任何力量都无法改变我的意志。他的愤怒以及他对我的处置,我就不跟您说了,反正我毫不动摇:我克服了胆怯,竟然走到了另一个极端,而且,如果说我说话的语气没有我父亲那么凶蛮的话,那我的口气与他的口气是一样的果断的。

父亲看出我已经横下了心来,看出他的权威对我一点用也没有了。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已经摆脱了他的逼迫,但是,突然间,我看见我那世间最严厉的父亲跪在了我的面前,老泪纵横,可怜巴巴,我真不知如何是好?他紧紧地抱住我的双腿,不让我站起身来,一双泪眼盯着我的眼睛,声音凄婉动人地对我说出下面的一番话,我至今仍感觉到他的话在我心中回响:“好女儿,看看你可怜的父亲这满头白发吧,别让他像生养你的母亲那样痛苦地进入坟墓呀。唉!难道你想让全家人都死光吗?”

您想一想我听了这话之后有多么的揪心呀。他的这种神情、这种语调、这种动作、这种话语、这种可怕的想法,弄得我心里像倒了五味瓶,心乱如麻,竟至半死不活地倒在了他的怀里,泣不成声,哭了许久之后,才有气无力地用沙哑的嗓子说道:“啊,父亲!我准备好对抗您的威吓,但我却根本没想到要对抗您的哭泣,您这是在要您女儿的命呀。”

我们父女俩都伤心至极,久久难以恢复常态。心情平静下来之后,我就又在回想他的那番话,我觉得他比我想象的要知道得多,于是乎,我便想先发制人,以攻为守,准备冒着生命危险向他坦白早该让他知道的详情,但正在这时候,他却干脆地制止了我,好像他已料到并害怕我要跟他说的话似的。他是这么对我说的:

“我知道一个名门闺秀不该有的那种怪诞念头在您的心底里滋长着。为了天职与诚实,现在您必须牺牲那种可耻的情欲,因为它会让您名誉扫地,并使您永远也难以如愿的,除非牺牲我的生命。您就听我一次吧,想一想您父亲我的荣誉以及您自身的荣誉在要求您怎么做,然后您再考虑去怎么做吧。”

“德·沃尔玛先生是大家出身,具有可以与他的高贵出身相匹配的种种品质,并赢得大家异口同声的称赞,而且他也应该受到称赞。他对我有救命之恩,您已知晓我对他的许诺。还必须告诉您的是,当他回国去处理自己的事务时,正赶上最后的那场革命,他失去了自己的家财,要不是运气好,差点儿就被流放到西伯利亚去了,现在,他带着仅剩的一点微薄的钱财,按照他从不失信于任何人的朋友的约定回来了。您现在告诉我,他来了,我应该如何接待他。您是要我对他说:‘先生,我答应把女儿许配给您的时候,您很富有,可是,您现在已一无所有了,我得毁约,而且我女儿也根本就不喜欢您?即使我不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人家也会懂得这番意思的。他心里会想,您所声称的爱情只不过是一个借口而已,或者是故意在与我作对,您将会被看做是个堕落的姑娘,而我则会被认为是个不诚实的人,不讲信义,不守诺言,只看重卑鄙的金钱利益,因此而既忘恩负义,又对朋友不忠。女儿呀,我已垂垂老矣,一世英名不能就这样葬送在羞辱之中,六十年的荣誉不能毁之于一旦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