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巴拿马之行

那场梦令马杜整个人都不好了,对自己心生反感。长久以来他都没有好好思考过自己的处境,没有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陷入了“享受红毛给他穿的衣服、模仿西班牙习俗以讨好新主人”的这种虚荣状态。而这个梦让他清楚看到自己的所作所为多么可笑。他没有能力帮助任务人;回忆起过去失败和背叛,更令他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因此第二天早上起床穿衣时,他回避着汤姆的眼睛,害怕看到对方眼里对自己的蔑视。就在他准备离开房间时,汤姆突然往他胸口一推,出其不意地让他坐到了木床上。

“等我一下,不行吗?要是你比我先准备好,我又要被安东尼奥这个杂种骂了!”

这是对马杜新权威的一种挑战,一种直接的侮辱。昨天的他也许会反击;今天早上的他却只是耸了耸肩,转开头去。

“那就快点。这算不了什么。”

马杜跪在床上,下巴靠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的灰色庭院。第一批开始上工的女仆正在那里一边打呵欠,一边汲水。远处,视线越过围墙,他刚好可以瞥见群山之顶。

他突然转过身对着汤姆。汤姆这时正在费劲地拉起马裤。“汤姆,要是你想离开这里,我会帮你。”

汤姆吃惊地看着他,发稍下眼睛忽闪着。“什么?我为什么要想离开?”他绷着脸、皱起眉头,似乎不想说话,只想自个儿待着。

“因为那些审判官。”马杜坚持继续说道。“要是佩雷兹神父带他们过来,他们会把你抓走的。我帮你逃跑。我会想办法。”

“你?以前你还帮着西班牙人捉我呢。”

“我知道。那时我想让你和我一样成为奴隶,因为是你把我从家乡抓走的。但成为奴隶就什么都不是了。如果我有地方可以去,我也会逃走的!”

汤姆一脸愠怒地瞪着他,根本不相信他的话。“你说没有地方可以去,这是什么意思?这点对你我来说都一样,不是吗?你要想跑的话早就跑了。”

“不!”马杜咆哮出这个字眼,满腔怒火,情绪激动。“这对你我不一样,完全不一样,永远都不一样!”他气得身子发颤,呼吸急促,在红毛的语言中努力搜寻着能表达他想法的话语,但汤姆打断了他,态度平淡而坚决。

“当然是一样的。你是奴隶,我现在也是。咱俩谁也不比谁高贵,当然也不比对方低下。我救过你的命,你也救过我。也许我害你被抓过一次,但你也出卖过我,所以我们互不相欠。出了这座城,对你我都一样——西班牙人、印第安人、森林、饥饿、干渴,这些都会对我们不利。要是你害怕这些事情,我不怪你,因为我也一样害怕。可我宁愿面对面跟他们决一死战,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这里当一个衣着花哨、唯命是从的奴才——如果你想重获自由,你也必须面对面跟他们拼一场。”

汤姆说了很长一通话,但他确信自己所说的是正确的。他敢肯定,不管是巴瑞特船长,还是约翰·霍金斯或堂兄弗朗西斯都会这样说——对自由的英国人而言,这是唯一的正确选择。

马杜对着他,浑身颤抖,心里有两股矛盾的情绪正在激烈交锋。他比之前愈发痛恨汤姆的固执任性、厚颜无耻、愚笨无知,从来不考虑自己的行为会对他人造成何种影响;然而汤姆那种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一根筋决心中又有某种东西在他心灵深处重重一击,这在谭巴死后还从未有过。他知道,如果想要成为自己曾希望成为的那种人,他必须作出回应,才能生存下去。他气急败坏地嘟嘟囔囔,心底被深深触动,以至于玛尼话都蹦了出来。他结结巴巴地终于将自己的感受描述了出来。

“不……不是那样……我们之间不是一样的!永远都不一样,你凭什么那么说?你坐在这里,强壮……骄傲……像个英国武士,还说……说我害怕是因为之前没跑?那你要是跑掉,你去哪里?如果你跑了,嗯?你来告诉我……如果你跑掉,你去哪里?”

汤姆的浅蓝色眼睛木然看着他,满脸惊讶。

“当然去海边。还能去哪里?”

“对,去海边!当然是去海边——等你的上将,等约翰·霍金斯来接你,带你回家,对吗?你认为他会回来?”

“他答应过的。约翰·霍金斯是说话算数的人。”

“是啦,对红毛,对那些不是奴隶的人也许会守信。对黑人就不守信了。你还记得拉哈查的阿尔贝托吗?”

汤姆皱起眉头,一脸迷惑,努力地回忆着。里约德拉哈查是他将马杜从海里救出来的地方。可阿尔贝托是谁?

“你看吧!你不记得了。阿尔贝托是个黑奴,他带我们找到了金子,霍金斯许诺给他自由。他亲口许下的承诺!”马杜恨恨地摇着脑袋。“但他无足轻重,对你如此,对霍金斯也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