象的节日(第6/9页)

“禁止抽烟。”我的手僵在那儿,最后索性插进后面的裤袋里,我努力在脸上做出无所谓的表情。

“对不起,很抱歉,在帮我们逃出这里之前绝对不能抽烟。一抽烟就会前功尽弃,整个计划也会泡汤。”

我无可奈何地点点头。“那么,你究竟要我做什么呢?”我问道。

“其实很简单,只要你今晚十二点整站在落叶之门的中央就行了。”

“落叶之门?”

“落叶之门就是另外那边一片有很多落叶的空地。有很多很多很多落叶,非同一般地多,知道那儿吗?”

“噢。”就是有一百万张落叶的那儿。

“总之一切都靠你了。晚上十二点。落叶之门。站在中央。你只要知道这些就行了。”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这个……老实说,我并不知道,也没有十分的把握。但是,正如我开头所说的,我们彼此需要,在终极意义上的彼此需要。虽然你是我们的唯一依靠,可是反过来我们也是你的唯一依靠……你说呢?”

“那边,你说的那边的世界,真的就那么好?”说完这句话我竟有些小小的伤感,就像我真的要离开这个世界似的。

“完美无缺。”

说完象闭上眼睛,似乎不想再多说什么。

这时音乐中出现了一段气势恢宏的喧嚣,接着由男中音唱道——

啊,朋友们,再也不要这种痛苦的声响!

人声和乐声交相辉映,壮丽得叫人呼吸不畅。我同样闭上双眼。仿佛有无数能量在身边往来穿梭。而时光则如同大瀑布般冲泻而下。

贝多芬的第九交响曲《合唱》,d小调,OP.125,完成于1824年2月。1824年5月7日在维也纳首演。当时贝多芬因已失聪而无法担任指挥,但他要求坐在乐队中。演出结束时掌声雷动。不过——当然——他毫无知觉。这部作品被认为是贝多芬最伟大的交响曲。

贝九最杰出的版本当属这盘EMI录制的,由福尔特万格勒指挥的精彩实况录音。正是在这个版本里,头一次加入了宏大的人声合唱,结果壮丽到极致——壮丽到用人类语言根本无法形容。

福尔特万格勒(1886—1954),20世纪最伟大的德国指挥家。音乐界一致推认,唯有他才能真正使贝多芬的交响乐超越时代,并深入地体现其本质,从而产生无与伦比的艺术效果,达到至高的艺术境界。

而他同时代的老乡希特勒则是20世纪最伟大的混账人渣,这再次印证了高级文明的低级根源论。电影《第三个人》中的奥逊·威尔斯曾就此理论发表了妙不可言的高见:“意大利在博尔吉亚家族统治下的三十年中,饱经战火、恐惧、谋杀和血腥,但同时也造就了米开朗琪罗、达·芬奇和文艺复兴;在瑞士,人们兄弟相亲,享有五百年的和平与民主,但是他们又造就了什么?布谷鸟自鸣钟。”

布谷鸟自鸣钟。

不过我个人认为布谷鸟自鸣钟也堪称一项了不起的发明。

在最后的合唱到来之际,大象把她的鼻子末端自然而然地放入我的手掌中。虽然皮肤的触感粗糙得要命,但却有种磨砂般的亲密感。说来简直难以置信,但在那一瞬间,我与她之间确实产生了——或者说其实一直就存在着——某种恋人般的感情。

不管怎样,晚上十二点到落叶那里站着好了。我在心里对自己说。

合唱这样唱道:

拥抱吧,千百万人民

吻这整个世界

弟兄们,在星际的尽头,是我们慈爱的万能之父

啊,千百万人民,你可跪在他面前?

你可感到他与你同在?

到星际的尽头去找他吧

他一定住在那星际的尽头

咔嗒。一片沉寂。

我走出象馆。跟时差一下倒不过来那样,脚步有些踉跄。耳朵由于耳机听的时间过长而嗡嗡作响。我把耳机拔出耳朵,看了一眼手上的表。指针指向中午十二点。胃隐隐作痛,从早上到现在连一粒草籽都没吃过。

我下意识地又看了一眼手表。中午十二点?怎么可能?进象馆的时候就已经十一点半了。而我在象馆听完了整整一遍贝多芬第九交响曲——那至少就要花一个多钟头。我决定不再多想。把所有开关由On按为Off。反正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事今天已经不知发生了多少。

无论如何,先离开动物园再说。

就跟小时候玩拼图游戏那样,按部就班,心平气静,从最明显的线索找起。而现在最大的线索就是强烈的饥饿和不真实感。先解决了它们再说。洗个热水澡,找家好餐厅,找个活蹦乱跳的可爱女孩。

我迈开脚步走向出口。经过落叶之门时——名字叫人想起庞德的意象派诗歌——我停下来看了一会儿。正如大象所言,落叶确实多得非同一般。本来想走到中间试试感觉如何,但想想还是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