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宿舍(第2/14页)

“不过,宿舍离车站很远,房间又小又旧,而且我毕业已经很长时间了。”

我首先列举了一大堆不好的地方。

“没关系的,我不在乎这些。因为我没有钱啊。”

表弟直率地说道。他很小的时候,他的父亲,也就是我的舅舅就病死了——这也许成了我们表姐弟疏远的缘由。所以,他在意花费多少也是很自然的。

“我明白了。从花费方面考虑,那里无疑是首选了。好的,你就放心吧。”

“是吗?”

表弟欣喜地说道。

“我回头跟它联系一下。那里常年空着好几个房间,不太旺。所以,我想你不会住不进去的。就怕太便宜,它可能已经倒闭了。这样吧,在你找到住处前,先住在我家好了。你随时可以来东京。”

“谢谢你。”

我感觉到电话那边的表弟在微笑。

就这样,我又和学生宿舍发生了关联。

首先,我要给学生宿舍打个电话,但是电话号码早忘了。只得怀着不安的心情,翻开按职业分类的电话号码簿。这么小的学生宿舍,能不能查到呢?没想到它还真的登在电话号码簿上了。在诸如“设施非常完备,有空调、安全防范设备、健身设施、隔音钢琴室等等。房间均带浴室、卫生间、电话、抽水马桶。环境优美,位于绿地环抱的街心”这类花里胡哨的广告之中,我发现了宿舍的电话号码。

接电话的是先生。他既是宿舍的经营者,也是住在宿舍里的管理人。我们这些住宿生一向都叫他先生。

“我是在您那里住了四年、六年前毕业的××……”

我一通报自己的姓名,先生马上就想起了我。

他说话的腔调一点也没有变。那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腔调与他的形象牢牢地连接在一起,存在我的记忆中,所以听到他毫无变化的声音,我就放心了。他一边像深呼吸似的慢慢地吞吐着气息,一边用嘶哑的嗓音说话,让人感觉虚无缥缈。我甚至担心自己会被带进他的气息的深渊。

“是这样,我有一个今年春天上大学的表弟,在找住的地方。我想让他去您那里住,不知行不行?”

我简短地说明了情况。

“是这样啊……”

先生说到这儿叹了一口气。

“有什么不方便吗?”

“不,不是那个意思。”

他还是欲言又止。

“是不是宿舍关门了?”

“倒是没有关门,宿舍现在还在。因为我只有这么一个住的地方,所以,只要我还住在这儿,宿舍就在运转。”

他在说“运转”这个词的时候,特别用力。

“只是运转的形式或者说状况,和你住宿的时候不太一样了。”

“您是说‘状况’吗?”

“对,我不知道该怎么对你解释,连我自己都搞不明白。总之,现在处于复杂而困难的状况中。”

电话那边的先生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听着那咳嗽声,我在心里想:学生宿舍到底陷入了怎样复杂而困难的状况呢?

“我说一下具体的情况吧。首先,现在住宿的学生少得可怜。你住宿的时候虽说空房间也不少,但总还行,现在比那时候可差得远了。所以,食堂开不了伙了。你还记得在厨房干活的那个厨师吗?”

我一边回忆在狭长的厨房里默默干活的厨师,一边回答“记得”。

“我已经把他辞退了,非常可惜,他做饭那么好。还有,澡堂也不能每天烧水了,只能隔天烧一次。洗衣店和酒馆的人也不来揽活了。赏花郊游和圣诞节晚会等宿舍的一切活动都停止了。”

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了。

“这些变化,对宿舍的经营也没有多大的影响啊。谈不上多么复杂,或是多么困难吧?”

我很想给他鼓把劲儿。

“对,你说得没错。这种具体的变化本身没有任何影响。我刚才说的只不过是我想要告诉你的最表层的情况,就跟头盖骨差不多。问题的本质隐藏在大脑最里面的小脑的最里面的松果体的最里面的脑髓里。”

先生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语说道。我一边回想小学理科教科书上的?大脑的构造?,一边想象着学生宿舍目前所处的状况,却没有成功。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了。总之,这个学生宿舍正在发生特殊的变化。但是,它还不至于接收不了像你表弟这样希望住到宿舍来的人。所以,请不用顾虑,叫你表弟来吧。我很高兴你还没忘记这个学生宿舍。请转告你表弟,来的时候记得带上户口本复印件和大学入学证明,对了,还需要保证人的签名。”

“我知道了。”

我依然不太明白,点着头放下了电话。

那年春天,三天两头儿的阴天。每天,天空仿佛都被关在冰冷的毛玻璃里似的。公园里的跷跷板、车站广场的花卉钟以及车库里的汽车都蒙上了一层暗淡之色。这个城市一直未能摆脱冬天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