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5/5页)

“这雨下得真好。”他说。

“一点都不好。我可是穿着草履来的。”三千代露出幽怨的神情,抬头仰望从檐下排水管滴落的雨点。

“等一下你回去的时候,我叫车送你就行了。别急着回去。”三千代看起来却不像能待很久的样子。她用眼睛凝视着代助,埋怨道:“你还是跟从前一样悠闲嘛。”但是说完之后,她的眼角却浮起一丝笑意。从刚才到现在,平冈的脸孔一直隐隐约约地藏在三千代背后,这一刻,代助心底的瞳孔却清晰地看到平冈那张脸。代助觉得有某种东西突然从暗处向自己逼近。说来说去,三千代毕竟还是个拖着甩不掉的黑影往前走的女人。

“平冈怎么样了?”代助故意装出不经意地问道。三千代的嘴角似乎撇了一下。

“还是老样子啦。”她说。

“还是没有任何着落吗?”

“那方面倒是可以放心。好像下个月就能进报社工作了。”

“那很好哇。我一点都没听说呢。如果真是那样,岂不就暂时没问题了?”

“是呀。嗯,确实值得庆幸呢。”三千代一本正经地低声答道。代助觉得此刻的三千代非常惹人怜爱。他又继续问道:“那么另一方面,最近没再惹什么麻烦吧?”

“另一方面……”三千代沉吟半晌,突然红了脸。

“其实,我今天就是来向你道歉的。”三千代边说边重新抬起垂下的脸孔。

代助不愿再露出任何尴尬的表情刺激这个女人,也不想特意说些迎合对方的辞令,让她更加难堪,所以,代助只是静静地倾听三千代叙述。原来,不久前代助借给她的两百元,本该立刻拿去还钱,但是因为刚搬了新家,各种花费也很多,所以她前阵子就开始拿那笔钱添置新家的用品,本想着以后再把钱补回去,可是后来又迫于每日的衣食,完全顾不了那么多了。虽然她心中觉得非常过意不去,却因手头不便,也只好暂时挪用,就这样,零零碎碎地花了一段日子,那两百元竟然全都花光了。老实说,若不是靠着这笔钱,他们夫妇俩也不可能过到今天。现在回想起来,若是手边没有这笔钱,或许也会去想别的办法,但就是因为有了这笔钱,遇到困难时,才能应付过去,而最重要的那笔写了借据的债,却还原封不动地欠着。三千代最后自责地说,这都不能怪平冈,全是她的错。

“现在想想,真的很对不起你,心里实在是后悔莫及呀。不过当初向你借钱的时候,我绝对没想要欺骗你,请原谅我吧。”三千代露出痛苦的表情向代助解释着。

“那笔钱反正是给你的,你要怎么用,不会有人说什么。只要能派上用场就好,不是吗?”代助安慰道,他特别把“你”这个字说得既缓慢又响亮。

但是三千代却只答了一句:“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雨一直下个不停。三千代告辞的时候,代助按照刚才的承诺,叫了一辆车送她回去。气温很低,他想让三千代在毛料和服外头再披一件男人外套,她却笑着婉拒了。


(1)  四座桥:明治时代的东京江户川沿岸是赏樱胜地。从江户川桥、石切桥、前田桥(西江户川桥)至中桥的这四座桥沿岸尤其有名。

(2)  布朗温(1867-1956):英国画家,擅长色彩浓厚的宗教画、风景画、壁画。

(3)  银杏返髻:明治、大正时期流行的一种妇女发髻。脑后的发髻向左右弯成两个半圆,因形状像银杏的叶子而得名。

(4)  诗意:根据日本文学评论家江藤淳在《漱石与其时代第四部》(第266页)解释,当初小说在报纸连载时,文中的“铃兰”一词是用片假名写的“Lily of the valley”,熟悉西洋文学的读者应该能够立刻联想到法国作家巴尔扎克在1835年发表的不伦小说《幽谷百合》,故事内容为贵族青年费利克斯与莫瑟夫伯爵夫人的柏拉图式婚外恋。但夏目考虑到当时一般读者对西洋文学并不熟悉,所以用“诗意”来暗示“铃兰”另有所指。铃兰在西洋文学中象征优雅、甜美,因为喜欢长在阴暗处,因此也象征谦虚,以及“重获青春与幸福”之意。另一方面,铃兰的花朵纯白,总是低垂着脑袋,西洋人认为它是不吉之花,如果移植到自家庭院,必会给家人招来死亡。江藤淳认为,夏目漱石向报社提出的小说大纲里也用片假名写出了“Lily of the valley”,表示他早已决定要写一部不伦小说。而那花碗里用来浸泡铃兰的水,是代助装进去的水,三千代喝下了碗里的水,象征她即将死而复生。

(5)  藁店:神乐坂附近的一条小巷,即今日新宿区的袋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