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3/5页)

代助愣愣地凝视墙壁,他想叫来门野,再问问三千代说她到底什么时候才来,又怕被门野讥笑,只好作罢。他觉得自己不该表现出引颈翘首的模样,因为现在等待来访的,是别人的老婆,若是有急事要跟对方商谈,他应该随时都能上门拜访对方。一想到眼前这种自相矛盾的状况,代助不免自觉理亏,而羞愧得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但对于隐藏在理亏背后的各种理由,他却是心知肚明的。代助感到十分无奈,因为这种自知理亏的状态,就是摆在面前的唯一事实。就算能想出任何驳倒这种事实的说法,也只是一种自我逃避、自我蔑视的表面功夫而已。想到这儿,代助又重新坐回椅子上。

等待三千代返回的这段时间,代助简直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打发过去的。不一会儿,只听门外传来女人的声音,代助的心脏忽然猛烈跳动起来。谈天论地讲道理的时候,代助是个很厉害的能手,但要较量心脏的力量时,他却是个弱者。代助最近比较不常发怒,这完全是出于头脑的控制。他觉得生气是一种轻视自己的行为,他的理智不允许他随便生气。但是除了发怒之外,代助还没有能力控制自己其他特殊情绪。所以当门野的脚步声从书房门外传来时,代助原本红润的脸颊便在瞬间失去了些许光泽。

“来这儿吗?”门野极为简短地向代助征询意见。因为门野觉得“要请到客厅去吗?”或是“要在书房见面吗?”这两种问法都很麻烦,便把问题压缩成短句。“嗯!”代助答完站起来,像要把等候指示的门野赶出去似的走向门口,同时把脑袋探向回廊。三千代站在回廊跟玄关的连接处,满脸犹豫地望着书房。

跟上次见面时比起来,三千代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代助用眼色和下颌向她招呼,示意她进书房来,等到三千代靠近门口时,代助才发觉她的呼吸非常急促。

“怎么了?”代助问三千代没有回答,径自走进书房。她穿着一身毛料单层和服,里面衬着襦袢,手上拎着三枝很大的白百合。进屋之后,三千代将手里的百合往桌上一扔,弯身坐在桌旁的椅子上,也不管头上新梳的银杏返髻(3) ,脑袋靠在椅背上。

“哎哟,累死我了。”她一面说,一面看着代助露出笑容。代助拍一下手掌,想叫人送杯水进来。三千代却沉默地用手指了指桌子。桌上有一个玻璃杯,是代助刚才吃完饭,用来漱口的,里面大约还剩两口水。

“这是干净的吧?”三千代问道。

“这是我刚才喝过的。”说完,代助端起杯子踌躇着。他想从座位处拿起水倒掉,但纸门外有一扇玻璃落地窗挡住了去路。每天早上,门野总是让回廊的玻璃窗维持原样,而不肯轮流打开一两扇窗子通风。代助起身走到回廊边,一面把水洒向庭院,一面呼叫门野。却不知刚刚还在面前的门野跑到哪儿去了,叫了半天,也没听到回应。代助显得有点慌乱,转身回到三千代身边。

“马上帮你端水来。”说着,代助却将刚才倒空的玻璃杯放在桌上,返身朝向后门走去。穿过起居室的时候,看到门野正用那粗笨的手指从锡制茶叶罐里捏了一些玉露茶叶出来。他看到代助的身影,连忙解释道:“老师,马上就好。”

“茶等会儿再泡不要紧。先来一杯水。”代助说完,亲自走向厨房。

“啊!是吗?要喝水吗?”门野赶紧丢下茶罐,紧紧跟在代助身后。两人忙了半天,却没找到玻璃杯。“阿婆到哪儿去了?”代助问。“刚出门给客人买点心了。”门野答道。

“家里没点心的话,应该早点买好嘛。”代助边说边扭开水龙头,把水装进茶杯。

“因为我忘了事先告诉阿姨有客人要来。”门野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抓着脑袋说。

“那你去买点心也行啊。”代助走出后门,责备着门野。不料门野还有另一番说辞:“不是呀。阿姨说她还有很多东西要买。其实她走路不方便,天气又不好,还不如不去呢。”代助头也不回地朝书房走去。待他跨过门槛,刚踏进房间,就看到方才放在桌上的那个玻璃杯,正被三千代两手捧着放在膝上。杯中装着一点水,分量就跟代助刚才洒在庭院里的水差不多。代助手捧茶杯,呆呆地站在三千代面前。

“怎么回事?”代助问。三千代用跟平日一样冷静的语调回答:“谢谢。我刚喝了那里面的水,因为看起来好洁净。”

说着,她的视线转向那个浸着铃兰的大碗。碗里被代助装进了八分满的清水。细如牙签的铃兰花梗聚在水中,形成一片淡绿,花梗之间隐约可见碗底的花纹。

“你为什么喝那玩意儿?”代助讶异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