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4/6页)

也因为长井经历过这段历史,他的想法总是离不开这段经历,不论遇到什么问题,最后总要把结论导向诚意和热情。

“你究竟怎么回事?为什么总好像缺乏诚意与热情似的?这可不行啊!就是因为你老是这样,才会一事无成!”

“诚意和热情我都有,但我不会用在人际关系上。”

“为什么呢?”

代助又不知该如何作答了。他认为诚意或热情并不是能由自己随意装进身体里的东西,而是像铁块与石块相撞后发出的火花,应该是发生在两个相关者之间的现象。与其说是自己拥有的特质,不如说是一种精神的互动。所以说,如果碰到不适合的对象,自己就不会产生诚意或热情。

“父亲总是把《论语》啦、王阳明啦……这些金箔似的东西生吞活剥,才会说出这种话。”

“什么金箔?”

代助又沉默了老半天,最后才开口说道:“吞下去金子,吐出来还是金子。”长井以为这是儿子想说又说得不太得体的一句妙语,儿子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青年,个性偏执又不谙人情世故,所以长井对他这话虽然感到好奇,却没有继续问下去。

大约又过了四十分钟,老先生换上和服与长裤,坐着人力车出门去了。代助送父亲到玄关,然后转身拉开客厅的门扉,走了进去。这个房间是家里最近增建的洋式建筑,室内装潢和大部分的设计工作,都是代助根据自己的灵感,特别寻访专家帮忙定做的。尤其是镶嵌在门框与屋顶之间的镂空木雕画,更是他拜托相熟的画家朋友,一起斟酌讨论之后得出的成果,所以他觉得画中意境充满了妙趣。现在他站在画栏下方,望着那幅形状细长又有点像古代画卷被摊开时的木雕画,不知为何,他觉得今天这画看起来不像上次那么引人入胜了。这可不大好哇!代助想着,又把视线转向木雕画的各个角落细看。这时,嫂子突然开门走了进来。

“哦!你在这儿啊!”说完,嫂嫂又问,“我来看看梳子有没有掉在这儿。”嫂子要找的那把梳子刚好掉在沙发旁边的地上。嫂嫂接着向代助说明:“昨天把这梳子借给缝子(5) ,也不知被她扔到哪儿去了,才想到来这儿找一找。”说着,嫂嫂两手轻按自己的脑袋,一面将梳子插进发髻的底部,一面抬起眼皮望向代助。

“你又在这儿发呆啦?”嫂嫂半开玩笑地说。

“刚被父亲教训了一顿。”

“又教训你啦?老是被教训。你也太不会挑时间了,他才从外面回来嘛。不过话说回来,你也不对,完全不按照父亲的意思去做呀。”

“我在父亲面前可没高谈阔论哦。不论他说什么,我都老老实实地装乖呢。”

“这样才更糟糕呀。不论他说什么,你嘴里说着是、是、是,转身就把父亲的话抛到一边去了。”

代助苦笑着没说话。梅子面向代助,在椅子上坐了下来。她的肤色较暗,两道眉毛又浓又黑,嘴唇较薄,背脊总是挺得笔直。

“来,坐下吧。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

代助仍旧站着,两眼注视着嫂嫂的全身。

“您今天的襦袢(6) 衣领很特别呀。”

“这个?”

梅子缩回下巴皱起眉头,想要看清自己襦袢的衣领。

“最近才买的。”

“颜色很不错。”

“哎呀!这种玩意儿,不重要啦。你在那儿坐下吧。”

代助这才在嫂嫂的正对面坐下。

“是,我坐下啦。”

“今天究竟为了什么事教训你呢?”

“为了什么事?我也不太清楚。不过父亲一直那么竭尽心力为国家社会做出贡献,实在令我震惊。他可是从十八岁就鞠躬尽瘁到现在呢!”

“正因为如此,父亲才能获得今日的成就,不是吗?”

“如果为国家社会尽心尽力,就能像父亲那么有钱,我也会愿意拼命啊。”

“所以说,你别再游手好闲,也去拼命吧。像你这样整天闲着,只会伸手要钱,也太坐享其成了。”

“我可从来都没想要伸手。”

“就算你不曾想要伸手,手里却花着那钱,还不是一样?”

“我哥说了什么吗?”

“你兄长早已放弃,什么也没说。”

“这话说得好过分哟!不过跟父亲比起来,哥哥才更伟大呢。”

“怎么说?……哎哟,好可恶!又玩这种外交辞令。你这样很不好哟,总是这样一本正经地取笑别人。”

“是吗?”

“什么是吗,又不是在说别人的事。好好儿用脑子想想吧。”

“为什么每次我到了这儿,就觉得自己变成了另一个门野,真是糟透了。”

“门野是什么人?”

“我家的书生啦。不管别人说什么,他的回答不是是吗就是大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