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5/11页)

新来者们进入了另一个房间,但是因为他们而产生的低语并没有结束。乔戈已经喝完了咖啡,但他知道此刻是个好机会,便乐于坐在这儿,听着人们热烈的评论。阿里·比那克为什么来这儿?他很好奇。无疑是来解决某个复杂的案子的。此外,他一生都在解决类似的事务。当那些长者们就法典的阐释不能统一时,他们就一个省一个省、一个旗一个旗地把他请去,就困难的事务征求他的意见。在辽阔无尽的北拉夫什高原上的数百个阐释者中,和阿里·比那克齐名的不超过十个。因此他在这个地方或那个地方出现不是无缘无故的。这一次也是。有人说,他是来解决一个紧迫的边界问题的,就在明天,在邻旗。但是另一个人是谁,那个浅色眼睛的人?他是谁?他们说他是阿里·比那克经常带着跟随他处理棘手事务的一名医生,尤其是需要为所负之伤赔钱的时候。那好,如果是那样的话,阿里·比那克就不是为解决边界争端而来,而是另有其因,因为医生肯定跟边界问题没有什么关系。也许他们自始至终就误解了。有些人又说,实际上他来这里是因为另外一桩事,非常复杂,是几天前发生在离高原很远的一个村庄里的。在一场争吵引发的相互射击中,一个女人由于当时正好在争斗的现场,因此在交火中被打死了。她还怀着孕,是个男孩——事后把孩子取出来的时候证明了这一点。村中的长者们为究竟该谁来给这个婴儿报仇感到困惑。阿里·比那克难道是来解决这个案子的吗?

但是阿里那拨古怪的随从中的另外一个人是谁?就像所有其他问题一样,这里有一个答案。他是某种公务员,干的事儿就是丈量土地,但是他有个该死的称呼(只有魔鬼才记得住)叫做什么什么者,这个词儿你如果不是拧着舌头还真说不出来,几,几……对了,应该是“几何学者”。

噢,那就一定是跟边界事务有关了,如果这位几何学者(无论你把他叫做什么都行)在这儿的话。

乔戈想待得久一点儿,好听客栈里的人说到更多的东西,但是如果逗留,他就得冒不能及时赶到城堡的风险。他突然间站了起来,好让自己不要再被这些闲谈轶事吸引。他付了豆子和咖啡的钱,准备离开,在最后一刻他记起了要再问一次路。

“你走上公路,”店主说,“然后,当你走到‘婚礼客人之墓’,那里会有一个岔路牌,你就走右边,别往左边去。听好了,岔路牌的右边。”

乔戈走出客栈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空气非常潮湿,天像早晨时一样阴云密布。正如你无法猜到有些女人的年龄一样,此刻你也无法判定时间。

乔戈继续走着,试图让脑子里什么也不想。道路无止境地向前延伸,两边都是灰色的荒地。他的目光落在了沿路分散着的一些被太阳烤得半焦的坟墓上。他想这些应该就是“婚礼客人之墓”了。然后,因为公路并没有在那里分岔,他又觉得婚礼客人之墓应该还在前面更远一些的地方。事实的确如此。十五分钟后,它们出现了。跟其他墓地一样,这些坟墓已经下陷,但更显凄凉,还覆盖着苔鲜。他经过它们的时候,想象着他在早上遇见的那拨婚礼客人,他们转过身回来,把自己埋进了这些坟墓里,在这里永远地居住下去。

依照店主的建议,他选择了公路右边的岔路。他一边走,一边强迫自己不要再转过头去看那片墓地。有好一阵子,他试图心无杂念,只是单纯地行走。他甚至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隆起的山梁的一部分,四周云雾缭绕。他也不清楚自己这样懒散地走了多长时间,只是想一直这么走下去,但是突然间,前方有东西把他的思绪从岩石和雾霭中迅速地拉了回来,那是一座房屋的废墟。

乔戈继续走着,斜眼看着那些废墟。他忽地跳过路边一条狭窄的水沟,又跨了两三步到达了那堆烧过了的石头边。一瞬间,他呆住了,然后,就像是面对一个垂死者的身体,试图要找到其伤口,猜测是什么武器伤的他一样,他走到房屋的一个角落,弯下身去,移开了几块石头,在另外三个角落他也这么做了,于是看见那些基石已经从底座上抽掉了。他知道这是一座违反过好客法律的房子。除了烧掉它,还有更进一步的惩罚措施,依据卡努法典,这一措施是为那些发生了最严重罪行的房子而准备的。那所谓最严重的罪行就是——出卖被贝萨保护的客人。

乔戈记起几年前,当贝萨被违犯时他的村中执行的惩罚。杀人者被聚起来的村民们打死,而且被宣布说他的命不值得为之复仇。接下来,客人被害的那座房子就被烧毁了,丝毫不考虑房子里住着的其他人并没有参与那场谋杀。屋主本人第一个站出来驱赶放火者,拿着斧子冲着房子嚷道:“让我当着村里和旗里的面洗清我的罪恶!”他身后就是拿着火把和斧子的整个村庄的男人们。那之后好几年,人们只能用左手从大腿下把东西递给屋主,为的是提醒他他应该为其客人之血报仇。因为一个人可以为父亲、兄弟,甚至是儿子的血而复仇,却没有人心甘情愿为客人之血卖命。谁知道这家人干了什么背信弃义的事呢,乔戈自语道。他从靴子里倒出两颗小石子,它们滚到一旁,发出一声闷响。他环顾四周,看周围是否还有其他房屋,但除了二十步远的另一处废墟外别无他物。那意味着什么呢?他想知道。他机械地朝那堆废墟跑去,绕着它看,在四角看见了跟上一处废墟同样的景象。所有的基石都被抽掉了。难道是整个村子都被惩罚了?他又往前走了一点儿,就又出现了一处废墟。于是他相信确实如此。好几年前他听说过一个远方的村子违犯了贝萨,因此被旗里惩罚。在关于两个村子的边界问题的一场争端中,一位中间人被打死,旗里规定他被害之处的那个村子有义务为他复仇,那个村子不假思索地表示说不愿意,于是旗里决定,整个村子必须被毁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