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3/11页)

贝里沙家的男人们从树林里(委员们在那里围着尸体吵吵嚷嚷了好几个小时)回来的时候都沉着脸,在库拉窗户后面等待的女人们明白了一切。她们面色如纸地听着男人们简单的陈述,脸色越发苍自。然而没有人诅咒那个把死亡带到他们家的陌生客人,因为客人是神圣的,而且依照习俗,一个山民的房屋,在成为他自己和他的家族成员的家之前,首先应该是神的家,是客人们的家。

就在那天,大家知道了是谁杀的那个无名的旅人。是科瑞克切家族的一个年轻人,他已经等了他很长时间,因为后者曾经在一家咖啡馆里,在一个同样不知道姓名的女人面前羞辱过他。因此,在那个十月快要结束的时候,贝里沙家族发现他们同科瑞克切家族成了敌人。到那时为止都生活在和平中的乔戈家族,终于被强大的家族世仇的引擎抓住了。从那以后,四十四座坟墓建造起来了,谁也说不清还有多少座坟墓会冒出来,一切的一切只因为一个秋天夜晚的敲门声。

有许多次,当他独自一人的时候,当他让思绪飘荡开来之后,乔戈都会想象,如果那天晚上那位客人没有敲他们的库拉的门而是另一扇门的话,他们家族的生活将会是怎样。如果谁有魔法,能够把那敲门声从现实中取消该有多好啊,然后,噢,然后(在这一点上乔戈认为传说的内容是非常真实的),有人会看见重重的石板从四十四座坟墓中抬走,四十四个死去了的人会站起来,抖落他们脸上的土,回到现实生活中去;随他们而来的还有没能出生的孩子,还有那些孩子们没能带到世界上的他们自己的孩子们。所有的事情将会变得不一样,不一样。所有那一切都会发生,如果有魔法的话,如果有人能纠正事情的起因,那该多好啊。噢,假设那个客人再走远一点点再停步。走远那么一点点。但他偏偏就在他走到的地方停下了,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一点,也没有人能改变受害人倒地的方向,没有人能够改变古老的卡努法典的规则……如果没有敲门声,所有的事都会不一样——乔戈总是害怕想到这一点,他宽慰自己说,也许这是命中注定的,如果家族世仇漩涡之外的生活会更和平,出于同样的原因它也会更沉闷,更没有意义。他试图回忆那些没有被卷人漩涡中的家族,没发现他们有任何快乐的迹象。他甚至还发现,因为远离了危险,他们几乎不知道生命的价值,而且因此越发地不快乐。相反,处在家族世仇中的家族生活在一种完全不同的秩序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伴随着一种内心的战栗,男人们因此而越发英俊,并且年轻男子会得到女人的宠爱。甚至他早先在路上遇到的那两位修女,当她们看见他袖子上缝着的、意味着他在找寻他的死,或是他的死在找寻他的黑色丝带,她们看他的目光都很奇怪。但那并不重要,发生在他身上的事才是重要的。一些既恐怖又庄严的事。他解释不了。他觉得他的心脏从胸腔里跳出来了,而且,因为胸膛空了,他也变得脆弱、敏感了,因此可能对一切事物都感到喜悦,或因一切事物而感到沮丧,无论大小,一只蝴蝶,一片树叶,无边的自雪,或者是这一天飘着的雨丝。但是所有这一切—也许连天空本身都会堆积到他头上—他的心脏可以承受,还可以承受更多。

他已经连续走了好几个小时,但是除了膝盖有一点麻木以外,他一点都不觉得累。雨还在下,但是雨滴已经变得很零星了,就好像有人剪断了云层的根。乔戈可以肖定,他已经越过了他家所在的地区的边界,目前是在另一个行政区域里穿行。村庄看上去都很类似,山峰层峦叠嶂。他遇见了一小队山民,问他们他是否走对了去欧罗什的城堡的路,距离那里还有多远。他们告诉他他走的路是对的,但是如果他想在日落前赶到,就得加紧脚步了。他们一边说,一边瞅着他袖子上的黑色丝带,似乎是因为它,他们再一次提醒他要加快步伐。

我要快点,我要快点,乔戈对自己说,虽然会辛苦难受。不要担心,我会及时在日落前赶到那里去交税的。不假思索地,或许是因为他突然产生的怒气,又也许仅仅是因为那些陌生人的建议,他真的加紧了脚步。

现在他更是独自一人在路上了,这条路穿过一片被古老的河流冲刷得满是沟壑的台地。他四周的土地荒废掉了,没有开垦。他想他是听到了远处的雷声,于是抬头看了看。一架孤零零的飞机正缓慢地在云间飞行。他的目光追随着那架飞机有好一会儿。他曾经听说过在邻近地区有一架客机每周都会飞经一趟,从地拉那飞去另一个遥远的欧洲国家,但他以前从没见过那架场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