牌十二 星(第2/6页)

“我可不是吓大的,卡尔里斯先生。不过,你并不认识黑道上的人。你害怕他们,就像你害怕我一样。你满腔愤怒,对不对?你觉得你恨我,对不对?你想要从沙发上起来打我,对不对?——但是你不能。你对我无可奈何,我是你猜不透的人,你的装神弄鬼骗不了我。我对你的冒牌瑜伽也不感冒。你是那么无助,就像你妈妈跟别的男人跑了,而你只想跟他们一起走一样。我想,你确实跟她走了。你进入演艺界,对不对?你上台时会用手理头发,就像汉弗瑞一样。汉弗瑞魁梧,强壮,有魅力。我想,你已经成了汉弗瑞——在你自己的头脑中。”

“可是他——他——”

“不过如此。同样的道理,我认为你还想占有自己的母亲。”

“上帝诅咒你的灵魂,那——”

“躺回沙发上。”

“我要杀了你——”

“躺回沙发上。”

“我要——妈妈,妈妈,妈妈。”

他双膝跪地,一只手捶打着自己的眼睛。他爬了过去,把头撞在她的大腿上,埋在她怀里,而莉莉丝·李特尔医生则看着乱蓬蓬的浅黄色头发,微微笑着。她一只手搁在他头上,用手指温柔地抚摸他的头发,安慰地拍着他的头。他则抽泣哽咽,双唇紧紧贴在她的腿上。接着,她用另一只手取来桌上的写字板,潦草地记下:“波利,密西西比。”

方尖碑矗立在春夜里,都是黑色的。没有云彩,只有一颗恒星。不,那是行星。金星。向地球眨着眼睛,仿佛在传递着宇宙的讯号。他稍微挪了挪头,直到这颗冰冷、明亮的行星似乎放在石柱的铜顶上方。一辆车在公园里穿行,车灯朝方尖碑方向照过来,上面的象形文字霎时间呈现在阴影里,接着光就消失了。王名圈,对死者的赞美,献给死神的咒语,还有对波光粼粼、神秘定期涨落、有无数个入海口、向北流过文明古国的那条大河的祈祷。它当年真的神秘吗?他思索着。在阿拉伯人将它占据、一寸一寸地测量大金字塔的甬道、希望借此预测未来之前。

春风搅动了她的秀发,散开的发梢拂过他的脸庞。他将面颊贴上去,用另一只手指着天上的行星,在石塔尖顶闪烁的行星。她点了点头,没说话。无助感再次涌上心头,那种触碰她时的无力感,那种哀求感。她给了他两次,就像递给他白兰地一样,只是观察他的反应。在精灵般的面庞之外,在笃定的双眼之外,她还有呼吸,还有供给血液的小心脏,在她的翘乳之下。但手指下是蜘蛛网。森林中的蜘蛛网,碰触到脸庞,接着在手指下消失了。

红唇的热度在他口中升腾,却在内心的涌动和回忆的纠缠中变得酸涩。接着,他把脸转开,看着她的脸。起风了,她别致的鼻孔颤动着,就像动物一样嗅着春天的气息。她是动物吗?或许一切神秘不过如此?她是一只柔顺的金毛小猫吗?只有在玩够了,想要独处时才会把利爪收起。但是,她的大脑永远在运转着,在眼睛背后从不停歇——动物是绝没有这种器官的;又或许,这是一种超动物的征兆,一个再过几个世纪才会出现在地球上的新物种?她是不是大自然从过去伸向现在的一个触手,预示着千年后人类的形象?

这颗大脑降服了他,让他服下只能用毫克言语来度量的微末狂喜,她嘴角抽动,灰色眼眸中欲望一闪而过,随即重新蒙上了诡秘。这颗大脑似乎永远存在,用一条比蛛丝还要细的、肉眼根本看不到的金线拴着他。它把电流传入他的头脑,冰冷地责难他,惩罚他。它把他抛入无助的苦痛,就在他即将爆发的瞬间,用暖流为他带回生气,拉扯着他跌跌撞撞地在空中穿行,让他来到雪山之巅,俯瞰着无数平原在眼前展开,城市的伟力,生活的道路。这一切都是他的,会是他的,将是他的,直到金线崩断,把哀嚎着的他送回恐惧的黑暗深渊。

风越来越冷了,两人于是站起身来。他点了烟,给她一根,绕着方尖碑行走,缓缓经过博物馆后侧未完工的空白墙面,紧贴公园的边缘,黑暗中只有往上城去的公交亮着孤灯。

他拉起她的手,放进自己上衣的口袋里。他们走着,这只手温暖还有点湿润,几乎散发出一种微咸带甜的味道,带着麝香的气息,这是心灵的舌头所体味到的。转瞬之间,它又变了,变得刺骨,仿佛是死人的手在口袋里,就像是他以前制作的、安在手杖末端的橡胶假手。里面是碎冰,放在一位虔诚信徒的无神论丈夫脸上。

现在,孤寂感在他内心滋长,就像癌症,就像长着一千条触须的蠕虫,在他的神经中奔驰,在他的心肌上爬行,把他的双臂绑在一起,把他的大脑用绳索捆住挤压,挤进他的后腰,扭曲着肌肉,让他在求而不得、欲而不敢中疼痛不已。它冲上天空,双手紧握的假高潮,汹涌而来的羞耻感,内里就带着敌意,因羞耻而感到羞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