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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所有的人都一起睡在雪床上,身上盖着兽皮。他们之间不分彼此,也没有界限,不会想什么个人隐私或者等级,也没有人想要封闭自己的内心。他们睡在一起,就像牛睡在牛棚里。有时候在夜里,萨姆纳醒来听到两个人做爱的声音。那声音并不能令人愉悦或者释放,听上去只是一种不情愿的喉音。他很早醒来,邦妮——乌尔冈的两个妻子中的一个——会给他水,她肩膀很宽,脸部扁平,身材矮壮,表情凶悍。乌尔冈和梅诺克早就在外收拾雪橇准备去打猎了。当他加入时,感觉他们看上去更加平静。他猜想他们也有些紧张。也许他们对这位白人的魔力吹捧过头了,现在才觉得可能说得太多了。

一切就绪后,萨姆纳再次上了雪橇。他们把雪橇开到了海冰上。他们沿着海岸线走了好几英里,然后停在了一个地方。在萨姆纳看来,这个地方和他们千百次看到和经过的地方没什么区别。他们从雪橇上取下长矛,用它把雪橇翻过来,深深地扎进雪地里,避免让狗把雪橇拖走。然后他们解下一只雪橇狗的缰绳,让它四处闻闻,去寻找气孔。萨姆纳看着他们干活,在后面跟着他们。但是他们对他并不在意,以至于萨姆纳怀疑他们已经不再把他算作狩猎中的一员了。是他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导致他们开始怀疑他所具有的那种超凡的能力吗?狗开始转圈,吠叫了起来。梅诺克抓住它的毛皮,并把它拉走。乌尔冈对萨姆纳做了个手势,让他在原地不要动。然后,他竖起长矛,好像在拿着一只朝圣用的木棍似的,慢慢地靠近气孔。走近以后,他跪了下来,用刀子把冰表面覆盖的白雪刮掉,朝气孔里仔细观察,侧耳倾听。然后,他把雪填了回去。这次,他从衣兜里拿出一片海豹皮放在冰面上,踩在上面。他弯下膝盖,屈身向前凑近气孔。他的双手抓住长矛长长的铁尖,大腿往前抵住,身子前倾。

萨姆纳点燃了烟斗。乌尔冈好长一段时间都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然后,突然之间,就好像听到某种神秘的内心召唤一样行动起来。他站直身子,迅速而连贯地举起长矛,又深深扎入松散的白雪里,直到扎进游上来换气的海豹的身体里。

带刺的铁头还缠有一条圈状的绳子,从矛上脱落下来。乌尔冈手抓住那条绳子,把鞋跟深深扎进雪地里,和向下激烈挣扎的受伤的海豹对峙着。他们搏斗时,冰面上的裂缝里不断冒出水沫。起先水是清澈的,然后呈现出粉红色,最后变成了鲜红色。最终海豹死了,一股黏腻发黑的血液涌上气孔,溅在了乌尔冈脚下的冰面上。他跪了下来,手依然紧紧抓住绳子,用刀削气孔的边缘。梅诺克跑过来帮他把死海豹拉出冰面。完全拖上来以后,他们从海豹身体的下端推出了铁矛头,装回矛杆上。他们又把一个象牙塞子插到海豹那敞开的创口上,以避免损失更多珍贵的血液。这只海豹体形庞大,比普通海豹大上了两倍。猎人们围着海豹工作时,既急切又显得很快乐。萨姆纳能感受到他们的愉悦心情,尽管他们极力想抑制住这种情绪,从而不去打乱此时此刻的这份简单纯粹。三个人一起在波状的冰面上朝着雪橇走的时候,他们拖着死海豹,就好像拖着一袋子金条。他感到仿佛在回答一个未问到的问题时,一种易如反掌的胜利喜悦在他的胸口温暖闪现。

晚些时候,两个猎人剥下了海豹皮,把肉和油脂分给营地的其他家庭。萨姆纳站在那儿,孩子们就聚在他的身旁,拉着他的熊皮裤子,对他的大腿和膝盖一阵抚摸和揉搓,好像希望能从他身上沾上点好运气似的。萨姆纳试图赶走他们,可是他们并不在意,直到女人走出雪屋才一哄而散。捕到的巨大海豹确定了他的地位。他们对他所具有的魔力从此深信不疑——他可以从深处召唤动物,帮助猎人抓住它们。他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全能的神,但至少是某种意义上的一个圣人:他可以帮助他们,代他们祈祷。他想起在卡斯尔巴,威廉·哈珀家的客厅墙上挂着的圣格特鲁德彩色石画——金灿灿的光环、羽毛笔、神圣的心脏像甜菜根一样躺在她摊开的手掌上。那是荒谬和不真实的?他疑惑,也许那会更罪恶?神父肯定会对这种事有看法,但是萨姆纳并不在意。神父完全是身处另外一个世界。

那天晚些时候,他在榻上安眠。鹿皮裹身的邦妮靠近他,甚至用臀部抵在了他的腹股沟。起初他以为她不过是换个姿势睡觉而已,因为他觉得,她肯定像其他人一样睡得深沉。但是,当她再次靠近他的时候,他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个子矮小,四肢粗壮,臀部宽大,并且已经不太年轻了。她的头顶仅到他的胸膛,头发有股泥土和海豹油的味道。当他伸出手去碰到她平坦的胸部时,她既不说话,也没有转身。现在她确定他醒了。她躺在那里等着他,就像她丈夫早些时候在冰面上等海豹那样——既泰然自若地等待,又好像什么也不期待,既充满渴望,又无欲无求,就像万物和无物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