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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的最后一周里,船在拂晓时分开进了北海。布莱克猎杀了他们此行的第一头鲸。人们的欢呼声和鞋跟在甲板上的敲击声把萨姆纳从梦中惊醒。猎鲸让船员们热情高涨。他看见第一根铁叉击中了鲸,那大家伙带着伤下沉。二十分钟后,他看到鲸再次浮上水面。这次和大船靠得更近了,但是离它第一次下沉的地方将近一英里。鱼叉手布莱克通过望远镜远眺,看见铁叉依然悬挂在鲸宽阔的脊背上,明艳的鲜血不断从铅灰色的皮肤上涌出。

奥托所在的小船现在是离鲸最近的了。桨手们划桨,舵手们则掌着舵平稳向前。奥托弓着身子,采取半蹲姿势,铁拳中紧紧握着鱼叉的木柄。随着一阵巨大的、马一样的鼻息声响起——就连站在大船瞭望台上的萨姆纳都能听到,鲸呼出了巨大的V字形白色水汽。

小艇和船员们都消失在茫茫水雾之中。但是,当他们第二次现出身形的时候,奥托已经站了起来,把鱼叉高高举过头顶——带有倒钩的一端倾斜向下,相对阴沉暗淡的天空而言,鱼叉的木柄部分仿佛一个直角三角形的黑色斜边。在萨姆纳看来,鲸的背部就像一座沉在水中的岛屿,而那粗糙的如火山岩石堆的藤壶就在波浪中时而浮出,时而沉下。奥托奋力抛掷铁叉,铁叉深深扎进水中,直击鲸的身体,鲸立刻剧烈抽搐起来。它身体扭曲,一阵痉挛,巨大的尾部拖着八英尺的尾鳍拍击水面,然后向后猛地一撞。奥托的小船巨烈地颠簸起来,桨手们都被抛离了座位。鲸再次下沉,但是仅仅持续了一分钟而已。当它再次浮上水面,另几条船早就包抄了过来:船上有卡文迪什、布莱克,还有达拉克斯。至少有两柄鱼叉都已经深深刺进了鲸黑色的胁腹。然后,他们开始不停地狂戳乱刺。鲸还活着,但是萨姆纳看得出来它伤势严重,眼看是活不成了。四个鱼叉手,又是乱刺,又是四处探测。困兽犹斗,鲸呼出一股混合着血和黏液的热气。所有的船都围了上来,混合着血迹的水面破碎、翻腾、起着泡沫。

达拉克斯在这场疯狂的杀戮中保持着清醒,他把武器的一端用力弄弯,嘴里嘟嚷着一串粗俗的爱语。

“我的宝贝儿,再来一下最后的呻吟。”他说:“对了就这样,我的宝贝儿。就这样,我就能找到那个关键地方了。对了就这样,我的甜心儿。只要再往前那么一英寸,我们的活儿就干完了。”

他尽力前倾,找到了那个一击致命的器官,然后用尽全力朝它刺去。

矛头又往前滑进了一英尺。过了一会儿,鲸发出了最后的悲鸣,血从它的心脏里高高地喷射到空中,然后它身子一歪——上方巨大的侧鳍好像一面降旗——死了。男人们浑身上下都是汗,散发着臭气,浑身都是鲸喷出的水汽和凝固的紫红色血迹。他们站在薄如一叶的小船上庆祝胜利。布朗利站在后甲板上,把小礼帽举过头顶,频频挥舞致意。甲板上的男人们也在欢呼雀跃。萨姆纳俯看着所有人,也感到一种突如其来的胜利的喜悦,这全都源自共同的冒险、克服的困难和有所收获。

他们在鲸的尾部打了两个孔,好把死掉的鲸绑在卡文迪什的小船上。他们把鳍绑在一起,卸掉捕鲸叉索,并且盘好,然后把鲸的尸体拖回大船。他们边划船边唱歌。萨姆纳从上面下来走到甲板上,听到他们的歌声被寒冷潮湿的风裹挟着飘过水面。这歌声既和谐优美,又粗野狂放。他们唱着《噢,兰迪·丹迪》和《离开她吧,约翰尼》这两首曲子。有三四十个男人一同合唱。萨姆纳情不自禁再一次感觉到他现在是一个更大、比他本身更具有力量的团体的一部分。他转身,注意到约瑟夫·汉纳站在前舱跟其他船童高兴地聊天。他们正在演绎刚刚发生的这场杀戮。他们投出了想象中的鱼叉和矛。一个扮演达拉克斯,一个扮演奥托,一个扮演卡文迪什。

他问:“你好吗?约瑟夫。”

男孩面无表情地回头看看他,就好像他们之前从未遇见过。

“我很好,先生。”他口齿不清地说道,“谢谢你。”

“你今晚必须来找我,来拿你的药。”他提醒他。

男孩忧郁地点点头。

关于他的伤口,这个男孩会对他的朋友们讲些什么呢?萨姆纳思索着,他是否编织了一个谎言?还是他们都知道真相所在?他突然想到自己应该也给其他男孩做个检查,看是否他们也在遭受同样的痛苦?是否这不仅仅是约瑟夫一个人的秘密,而是大家共同的秘密?

“你们两个,”他指着另外两个男孩说,“晚饭后,你们跟着约瑟夫一起来我的船舱吧。我想问你们一些问题。”

其中一个说道:“先生,我还要放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