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3/4页)

第二天阴沉沉的。我们出门时没料到天空会是一片灰色。风还在吹,但是没有前一天那么急。驿车要到晚上才会经过……我要说那天过得够凄凉的。那座圆形剧场不一会儿就走完了,叫我失望;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我还觉得它丑。可能疲劳也使我更加无精打采。将近中午我闲着,再回到那里,在那些石头上徒然寻找铭文。玛塞琳幸而带了一部英国小说,在背风处阅读。我回来在她身旁坐下。

“今天糟透了!你不感到太无聊吗?”我对她说。

“不。你看到,我在看书呢。”

“我们到这里干吗来了?至少你没有冷着吧?”

“不怎么冷。你呢?说真的!你脸色都苍白了。”

“不……”

夜里风又狂吹……驿车终于来了。我们重新上路。

车子一晃动,我感到身子散了架。玛塞琳很疲倦,靠在我肩上很快睡着了。但是我想咳嗽会把她惊醒的,于是轻轻地、轻轻地抽出身子,把她往车厢板上靠。可是我又不咳嗽了;不,我吐痰了;这是以前没有的。我不费力气咳出痰来,痰不多,但隔一时就有,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起初还几乎觉得好玩,但是在嘴里留下一股怪味很快感到恶心。手帕很快不够用了。手指上沾满痰。要叫醒玛塞琳吗?幸而记得她腰间有一条大围巾。我轻轻取了过来。不再把痰忍住,大量往外咳。感到特别轻松。我想感冒也快过去了。突然我感到虚弱;一切都开始转了起来,我相信这下子我糟糕了。要叫醒她吗?啊!才不呢!(我相信我从清教徒的童年起就憎恨软弱放弃,我称之为怯懦。)我恢复镇静,定一定神,终于控制了晕眩……仿佛人又到了海上,车轮声变成了波涛声……但是我已停止了咳嗽。

然后,我陷入半睡半醒状态。

当我清醒时,天已经大亮。玛塞琳还在睡。我们愈来愈近了。我拿在手里的围巾是深色的,一眼还看不出污痕;但取出手帕时,我发呆地看到上面血迹斑斑。

我首先想的是不让玛塞琳看到血。但是怎么做呢?我身上都有;现在我也看见到处都是;尤其我的手指上……我也流过鼻血吧……她若问起,我只说流的是鼻血……

玛塞琳睡着没醒。大家到了。她当然先下车,没看见什么。有人给我们留下两个房间。我冲进我的房间,洗干净血迹。玛塞琳什么也没看见。

可是我觉得非常虚弱,吩咐给我们两人送茶来。她安排茶具,十分安详,也有点苍白,还带着笑容,我竟有点恼火她什么也没看到。我觉得自己不公正,是的,我对自己说:她若没有察觉,那是我掩饰得好;尽管这样想,没用;情绪像一种本能愈闹愈大,浑身都不自在……最后终于强烈得克制不住:我像心不在焉地对她说:

“昨夜我咳血了。”

她没有叫一声,只是脸色变得苍白得多,一个踉跄,想要站稳,还是沉重地跌到地上。

我没好气地朝她冲过去:“玛塞琳!玛塞琳!”好哇!我做了什么啦!我一人有病还不够吗?但是我说过我很虚弱,差一点轮到我也病了。我打开房门呼叫,有人跑了过来。

我记起了我的箱子里有一封写给当地一名官员的介绍信;我凭这封信请人找来了军医。

可是玛塞琳醒过来了,现在她坐在我的床头,我在床上高烧发抖。军医来了,给我们两人都做了检查,他说玛塞琳没什么,没有跌坏;而我病情不轻;他甚至连看法也不愿说,答应傍晚以前再来。

他又来了,对我笑,跟我说话,给我开了好几种药。我明白他认为我没治了。——我要向你们承认吗?我没有跳起来。我累了。我听之任之,仅此而已。“归根结底人生给了我什么?我努力工作直到最后,坚定热情地尽了我的义务。其他……好吧!跟我有何相干?”我这样想,还觉得我的斯多噶精神很了不起。但是叫我难受的是这个地方真丑。“这个客房不堪入目”——我瞧着房间。突然想到隔壁另一个同样的房间里有我的妻子玛塞琳。我听到她在说话。医生还没有走;他跟她在谈,还努力放低声音。时间过去了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玛塞琳已在屋里。我明白她哭过了。我并不热爱生活,要对自己表示怜悯;但是这个丑地方叫我不舒服,我的眼睛几乎贪婪地看着她。

现在她就在我旁边写信。她在我眼里显得妩媚动人。我看见她封上好几封信。然后她站起身,走近我的床,温柔地拿起我的手。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她对我说。我笑笑对她伤心地说:

“我会好吗?”她立即回答我:“你会好的!”信念那么真诚,几乎使我也对此深信不疑;也对未来的生活、她对我的爱情有一种模糊的感觉,隐约中包含凄怆的美,以致眼泪夺眶而出,我哭了很久,既不能也不愿克制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