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第2/4页)

婚礼之夜,我们住在我在巴黎的公寓里,有人给我们准备了两个房间。我们在巴黎不多停留,仅是采购一些必不可少的用品,然后赶往马赛,立即登上驶往突尼斯城的轮船。

父亲病情突变后紧急抢救时的惊慌失措,丧父时真诚的悲痛,接着又是办婚事不可避免的操劳,这一切叫我心力交瘁。只是到了船上我才感到疲劳。在此以前,每件事接踵而来,叫我顾不上去想。上船后我被迫无所事事,让我有时间静心思考。这好像还是平生第一次。

这也是平生第一次我同意长时期抛下自己的工作,在此以前我只是给自己放个短假。母亲过世后不久,我随父亲去了西班牙,那次旅行倒有一个多月;另一次在德国过了六个星期;还有几次出门,但那是考察旅行,父亲从不偏离他明确选定的研究课题;不跟他一起做时,我就读书。可是刚离开马赛,关于格拉纳达和塞维利亚的回忆联翩而至:湛蓝的天空,阳光下的浓荫,节庆日,欢笑,歌唱。我想我们又将见到这些。我走上甲板,望着马赛徐徐远去。

突然我想起我对玛塞琳有点冷落。

她坐在船头,我走近去,说实在的这是第一次注视她。

玛塞琳很美。这个你们知道,你们见过她。我自责怎么以前没有注意到。我对她太熟悉了,也就不能看出她的动人之处;我们两家是多年世交,我看着她长大,对她的仪态也就习以为常了……我第一次表示惊讶,她那么绰约多姿。

她戴一顶普通的黑草帽,上面飘动一条大黑纱;她一头金发,但是人不显得娇弱。配套的裙子和紧身上衣是用我们一起选的苏格兰披巾做成的。我不愿意由于我家的丧事使她穿上一身黑。

她感到我在瞧她,向我转过身……直到那时我对她只是有意识地殷勤周到;我总用一种冷淡的礼貌来代替爱情,我也看出这有点叫她恼火;玛塞琳那时感到了我第一次用不同的目光打量她,她也目不转睛看着我,然后非常温柔地对我一笑。我一声不出在她身边坐下。直到那时我一直是为自己或者至少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我结婚只是把妻子看作一个伴侣,也没有明确想过结合以后我的生活会发生变化。我刚才终于明白个人独白到此为止了。

甲板上只有我们两人。她把额头伸给我;我把她轻轻搂住;她抬起眼睛,我吻她的眼皮,吻她之际心中突然感到一种新的怜悯,情绪是那么强烈,堵住心头,我不由流下了热泪。

“你怎么啦?”玛塞琳对我说。

我们开始交谈。她的话温存体贴,叫我听了很动情。我以前总自以为是地把女人想得很傻。那个晚上,我在她身边的表现既笨拙又愚蠢。

跟我结合生活的人原来也有她自己真正的生活!那一夜这件事的重要性好几次使我惊醒。好几次我在铺位上坐起来,俯身看在下铺熟睡的妻子玛塞琳。

第二天晴空万里,海面上差不多无风无浪。经过几次从容的交谈大家更少拘谨。婚姻正式开始了。十月最后一个清晨我们在突尼斯城上岸。

我只想在那里停留几天。我会向你们坦白我的愚蠢。在这个新征服的国家除了迦太基和罗马的几处遗迹外没有东西吸引我:奥古斯都对我提到过的提姆加德,苏塞的镶嵌画,尤其是吉姆的圆形剧场,那是我计划中先睹为快的东西。首先应该抵达苏塞,然后又从苏塞搭上驿车;我不会让这里什么事把我羁留。

可是突尼斯城使我感到吃惊。我心中沉睡的某些感官功能,一直未曾得到发挥,依然保持全部神秘的青春活力,一接触到激动人心的新鲜事物,也苏醒了。我不只是感到有趣,还惊讶和发出唏嘘,尤其叫我高兴的是玛塞琳很快乐。

可是我日益感到劳累,但是我又不好意思退却。我咳嗽,感觉心口上部奇异的难受。我想,我们在往南方去,天一热我就会好的。斯法克斯的驿车在晚上八点离开苏塞,凌晨一时穿越吉姆。我们订了车上的座位。我原以为搭的是一辆不舒服的破车,恰恰相反,我们得到很好的安排。但是那个冷哪!我们天真地以为南方天气温和,两人都衣衫单薄,只带了一条披肩!马车一走出苏塞和丘陵的屏障,风开始刮了起来。平原上狂风大作,呼啸而来,向车门的每条缝隙里钻;无物可以抵挡。我们抵达时全身都冻僵了;尤其是我一路颠簸,又加上阵阵剧咳,摇得我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了。这一夜真是惨!到了吉姆又没有旅店,一座简陋的土堡就算充数了。怎么办呢?驿车已经走了。村子还在沉睡;夜色笼罩四周,隐约看到几处阴森兀立的废墟:有狗在吠叫。我们走进一间土屋,里面搭好两张破床,玛塞琳冻得发抖,但是那里至少风吹不到我们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