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太阳出来的时候,霍拉斯还没有上床睡觉,连衣服都还没有脱。他刚写完给妻子的一封信,要求离婚,信封上写的是她父亲在肯塔基州的地址。他坐在桌旁,低头凝望着那一张写得整整齐齐但却难以辨认的信纸,感到平静和空虚,自从四周前发现金鱼眼隔着泉水望着他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他坐在桌旁,闻到了不知来自何处的咖啡香。“我要了结这件事,然后就去欧洲。我厌烦了。我太老了,干不了这事。我一生下来就老得干不了这事,因此我厌倦极了,只渴望安定平静。”

他刮好胡子,煮好咖啡,喝了一杯,吃了点面包。他走过旅馆时,去火车站赶第一班火车的公共汽车已经停在马路边,一群旅行推销员正在上车。其中一位是克拉伦斯·斯诺普斯,他拎着一只棕黄色的皮箱。

“上杰克逊去几天,办点小事,”他说,“真可惜,昨天夜里没见到你。我坐汽车回来的。我想你安排好了在那儿过夜,也许是这么回事吧?”他俯视着霍拉斯,面庞庞大而松弛,意图明确,不容误解。“我本来可以带你去一个大多数人都不知道的地方。那儿一个大老爷们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不过以后还会有机会的,好在我现在对你更加了解了。”他朝一旁挪动了一下身体,压低一点嗓门。“你可别担心。我不是个好说闲话的人。我在这儿,在杰弗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至于我在城里跟一群好朋友干的事,那就谁都管不了,只是我和朋友们的事。是这么回事吧?”

后来,还是在那个上午,霍拉斯远远看见他妹妹在他前面的街上拐进一扇门消失了。他把她可能走进去的地方那一带的店铺逐一开门张望,向店员打听,希望能找到她。可她哪儿都不在。他唯一没去探查的地方是两家商店之间通向二楼走廊的那道楼梯,这走廊两边都是办公室,其中一间是地方检察官尤斯塔斯·格雷姆的办公室。

格雷姆先天性足畸形,这残疾帮助他当选为现在担任的地方检察官。他是靠半工半读进的州立大学并且读完了大学;本城的人记得他年轻时给杂货店赶大车或开卡车。大学一年级时,他因勤奋而出名。他在大学食堂里端盘子,他拿到政府的合同,在每班火车抵达时由他送去邮局要发的邮件并取回火车带来的邮件,背着邮袋一瘸一拐地来回奔走:他是个讨人喜欢的面容开朗的年轻人,对谁都有话可说,眼神略带戒备和贪婪。二年级时,他中止了邮局的合同,并辞掉了大学食堂的工作;同时他买了套新西服。大家都很高兴,因为通过发奋干活他终于攒够了钱,可以全力以赴攻读学问。当时他在上法学院,法学教授们像训练赛马似的栽培他。他毕业时成绩不错,尽管并不名列前茅。“因为他一开始就先天不足,”教授们说,“要是他一开始就跟别人一样……他会大有作为的。”他们说。

直到他毕业后大家才知道他在一家出租马车行的办公室里,在拉得严严实实的窗帘后面打了三年扑克。他毕业两年后,当选为州议员,人们开始传说他读书时代的一则轶闻。

这事发生在马车行办公室里的牌局上。该格雷姆下注了。他望着桌子对面的马车行老板,他是唯一剩下来的对手。

“哈里斯先生,你押下了多少钱?”他说。

“42元,尤斯塔斯。”老板说。尤斯塔斯往赌注堆里推过几枚筹码。“这是多少?”老板说。

“42元,哈里斯先生。”

“唔——”老板说,他看看手里的牌,“尤斯塔斯,你换了几张牌?”

“三张,哈里斯先生。”

“唔——谁发的牌,尤斯塔斯?”

“我发的,哈里斯先生。”

“我不叫了,尤斯塔斯。”[64]

他当地方检察官的时间还不长,可已经让大家知道他将凭他的定罪记录竞选众议会的席位,所以当他发现娜西莎正站在他简陋的办公室的桌子对面时,他脸上的表情跟当年往赌注堆里放上42元筹码时的神情极为相似。

“我只希望这案子的律师不是你哥哥,”他说,“我真不想眼看我的同行,你可以说是同一战壕里的兄弟承担一桩糟糕透顶的案子。”她以囊括一切却又不动声色的眼光望着他。“归根结蒂,我们得保护社会呀,即便有时候看来确实……”

“你肯定他赢不了吗?”她说。

“嗯,法律的第一原则是,只有上帝知道陪审团会做出什么样的裁决。当然啦,你不能指望——”

“但你认为他赢不了。”

“当然啦,我——”

“你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他赢不了。我看你一定知道一些他并不知道的有关事情。”

他飞快地瞥了她一眼。他然后从桌上拿起一支笔,动手用裁纸刀刮笔尖。“这纯属机密。我不说你也知道,我这样做是违反我的就职誓言的。不过你要是知道了他连半点赢的机会都没有,也许可以省去不少烦恼。我知道他会非常失望的,可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正好知道那人确实有罪。因此,你如果知道有什么办法能让你哥哥放弃这桩案子,我劝你就去做。一个败诉的律师跟别的失败者一样,不管是球员、商人还是医生:一旦输了,他的事业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