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6页)

他们抬起尸体时,花圈也跟着给抬起来,花圈上一根看不见的铁丝扎进死人的面颊。他本来戴着一顶帽子,现在帽子翻掉了,露出前额正中一个蓝色的小枪眼。枪眼原先用蜡仔细塞好封住,还上了颜色,但蜡块被震掉,不知掉在什么地方了。他们找不到蜡块,只好解开帽顶的摁扣,把帽子往下拉,遮住前额。

送葬的行列接近闹市区时,又有许多小汽车加入进来。灵车后面是六辆宽身长型的派克牌轿车,车篷敞开着,由身穿统一制服的司机驾驶着,车内堆满了鲜花。六辆汽车看上去一模一样,属于那种由高级车行按钟点出租的高级轿车。它们的后面是一长串难以归类的出租汽车、跑车和小轿车,随着送葬行列缓缓穿过不对公众开放的地区(那里人们从半拉下的窗帘下向外窥望)拐上通向城外的主干道朝墓地驶去,这车队愈来愈长。

灵车在林荫大道上加快车速,车列中各车辆之间的距离迅速拉大。渐渐地,私人车辆和出租汽车开始退出队伍。每到一个十字路口,就有汽车或左或右拐弯驶走,最后只剩下灵车和那六辆派克牌轿车,轿车里除了穿制服的司机外都没有乘客。大道路面开阔,这时车辆稀少,路面正中有一道白线通向前方,愈来愈细,消失在平坦的柏油铺成的虚空中。不久,灵车车速达到每小时四十英里,后来变成四十五英里又变成五十英里。

有辆出租汽车在莉芭小姐的家门口停了下来,她走下汽车,跟着下来的是一位身穿深色朴素衣裙、戴一副金丝边夹鼻眼镜的瘦女人,一个戴一顶插有羽毛的帽子、用手绢捂着脸的矮胖女人和一个脑袋滚圆的五六岁大的小男孩[60]。他们走上小道,走进格栅门时,拿手绢的女人还在抽抽噎噎地哭泣着。屋门内,两只小狗尖声狂吠起来。等米妮一开门,它们就簇拥而出,缠住莉芭小姐的脚踝。她把它们踢开。它们又热切地又咬又叫地纠缠她;她又一次把它们踢到墙根,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进来,进来。”她说,一手捂着胸口。大家一进屋,拿手绢的女人便号哭起来。

“他看上去难道不惹人爱吗?”她哭着说,“难道不惹人爱!”

“好了,好了,”莉芭小姐边说边领着她们走向她的房间,“进来喝点啤酒吧。你会好受一点的。米妮!”她们走进那间有着漆有花饰的梳妆台、保险箱、屏风和挂黑纱的遗像的房间。“坐下,坐下。”她喘着气说,一边把几把椅子推上前来。她在其中的一把落了座,拼命朝她的双脚弯过身去。

“巴德大叔,宝贝儿,”那哭哭啼啼的女人擦着眼泪说,“过来给莉芭小姐解鞋带。”

小男孩跪下给莉芭小姐脱鞋。“宝贝儿,麻烦你给我把那儿床底下的拖鞋拿来。”莉芭小姐说。小男孩拿来了拖鞋。米妮走进屋子,两只小狗跟在她后面。它们冲向莉芭小姐,开始撕咬她刚脱下的鞋子。

“走开!”小男孩边说边用手打它们中的一条。它猛地回过头来张嘴便咬,牙齿嗒的一响,被毛皮遮住一半的眼睛亮晶晶、恶狠狠。小男孩往后直缩。“你咬我,你这狗娘养的。”他说。

“巴德大叔!”胖女人说,她转过那胖得打褶、淌着眼泪的脸,十分震惊地望着男孩,帽子上的羽毛颤悠悠地抖动着。巴德大叔脑袋相当圆,鼻梁上的雀斑颇似夏天的大雨点落在人行道上所形成的一个个斑点。另外那个女人颇为矜持地端坐着,金丝边夹鼻眼镜上挂着一根金链条,铁灰色的头发梳得光溜溜的。她看上去像位教师。“真想得出来!”胖女人说,“我真不明白他怎么能在阿肯色州的农场里学会说这种话。”

“他们在哪儿都能学坏。”莉芭小姐说。米妮俯身放下一只托盘,上面搁着三大杯结着白霜的啤酒。巴德大叔用清澈的蓝色的圆眼睛望着她们各自端起一杯。胖女人又哭起来。

“他看上去真惹人爱啊!”她抽咽着说。

“我们大家都会死的,”莉芭小姐说,“嗯,但愿这一天还不会马上就到。”她举起啤酒杯。她们互相正式地弯腰致敬,然后喝酒。胖女人擦干眼泪;两位女客端庄得体地擦擦嘴唇。瘦女人手遮着嘴,侧过脸轻轻地咳嗽。

“这啤酒真是好。”她说。

“可不是吗?”胖女人说,“我总是说我最高兴的事便是来看望莉芭小姐。”

她们开始彬彬有礼地谈天,话都很得体地只说一半,夹杂着表示同意的简短的语气词。小男孩已漫无目的地走到窗前,撂起窗帘向外张望。

“默特尔小姐,他还要跟你待多久?”莉芭小姐说。

“就待到星期六,”胖女人说,“他然后就回家。跟我住一两个星期,换换环境,对他来说是件好事。我也喜欢有他在我身边。”